还真以为自己和人家是一家人呢。
按照赵闻筝的计划,吃个午饭,他们差不多就该走了。
但游父他们吃饭快,途中巧巧说,厨房没柴禾了。于是等赵闻筝放下碗筷,这父女俩已在院子里劈起柴来。
游父其实年纪不算大,但长年操劳,身体也不算好,看着比同龄人显老。
赵闻筝想到对方忙了一上午,回来吃了个饭又要继续忙,待会儿还要出门,这一天怕是连个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就没法视而不见地走人,脱了外袍,自告奋勇地走过去,让巧巧去洗碗,游父去休息,至于劈柴,让他来。
游父惊住,婉拒道:“赵公子,您这样的人,不适合干这种粗活。”
赵闻筝道:“没事儿,我这不是没做过这事儿,想试试吗?”
他琢磨了一下原主的人设,装模作样地说:“看起来还挺好玩的。”
正儿八经的活儿,到了他嘴里成了“好玩”。
游父无言以对,皱着眉,到底是不愿惹怒这公子哥,叹着气让开了。
左右这细皮嫩肉的大少爷也坚持不了多久。他想。
然后赵闻筝把全部的柴都给劈了。
他没干过这种活,但原主大小是个修士,归一宗这种门派,就算是外门弟子也不是什么废物都能做的。别的不说,劈柴的力气是有的。
这一忙,又是一个多时辰,游父上工去了。赵闻筝帮着巧巧把劈好的柴禾堆起来,抬头一看,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了下来。
不会要下雨吧。
他心里有点犯嘀咕,把自己捯饬好,走到跟游母细细说着话的游昭身边去,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游昭没说话,游母先道:“小赵,这就要走了吗?”
“哎。”赵闻筝应了一声,本能地换上乖巧的笑容,“伯母您好生歇息。”
游母犹豫着说:“你看这天,像是要下雨,你们要回宣州,现在出发也走不了多远,要不,你要是不介意,就在家里歇一晚,明早再走吧?”
她又补充道:“当然了,我这儿的条件,肯定是比不上你那里的,你待不惯,回去也成。”
赵闻筝本能地看向游昭。
游昭不负他望,立刻温声说:“娘,我们两个人,哪里住得下。”
“住得下的。”游母拉着他的手,“你那房间,我们一直给你留着,虽然小了点,挤一晚上总是可以的。”
她说着叹了口气:“倒不是娘一定要留你,可你这身子,万一走路上淋了雨着凉了,要怎么办?小赵,你说是不是?”
“小赵”冷不丁被点名,习惯性地附和:“哎,您说得是。”
游昭现在的身子骨,确实禁不起更多折腾了。
不过……
赵闻筝道:“但是这天只是阴了点,也不一定会下雨。”
都没听见打雷声呢。
话音方落,天际猛地一声炸雷响起。
赵闻筝:“……”
我这是什么毒奶。
赵闻筝郁闷地闭嘴了。
游母忧心忡忡:“你听见没,打雷了。”
赵闻筝:“……”我听见了。
雨说下就下,最后两人还是没走成。
堂屋里,赵闻筝和游昭一坐一站,听着哗哗雨声,沉默不语。
气氛有些凝滞。
好半晌,赵闻筝先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干笑一声,说:“这雨下挺大的啊。”
是挺大的,雨幕封住了天地,水雾蒸腾,不远处的群山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这样的天气,要是真赶路,他们毫无疑问会被困在半路。
还好他在刚才雨势不大的时候就让马夫找地方投宿去了。
游昭没接他的话茬,脸对着门外,声音在雨声里显得有些模糊。
他说:“你方才,为什么要做这些?”
“哪些?”赵闻筝反应了一下,“你是说劈柴做饭吗?”
游昭静静地“看”着远处的群山,默认了。
“那就是顺手的事嘛。”赵闻筝想了想,“你不喜欢我这么做吗?别担心,我没有帮倒忙。”
“不是帮不帮倒忙的问题。”游昭依然斯斯文文地,“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就,顺手啊。”赵闻筝一头雾水,“又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游昭的表现这么奇怪。
还是说,他不希望自己接触他的家人吗?
游昭静默片刻,放弃了:“算了。”
“算了?”赵闻筝愈发不明白。
游昭仰脸对他微笑了一下:“无论如何,方才的事,谢谢你。”
赵闻筝有点不好意思:“谢什么啊,太客气了。”
说完,他又转念一想,似乎有些人就是这样的,一直过得苦,因此得到来自别人的哪怕一点微小的帮助,都会铭记于心。
而游昭……
赵闻筝想通了,又不是滋味了起来。
这一家子人,都让他觉得心疼。
他扭过头,看到巧巧在用晴天时收的芦苇编扫帚,这些扫帚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卖,虽然没几个钱,多少也是一笔收入。
他想,她还那么小,不应该挑这么重的担子。
原主不该这么骗他们。
这场雨停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他们今天是决计走不了了。
这时节没什么娱乐方式,对于贫苦人家而言,灯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到了约莫□□点的时候,游家人都洗洗睡了,赵闻筝也只得把游昭抱进了他的房间。
房间倒是很干净,只是狭小了些,靠墙摆着一张木床,那床看起来就是一张单人床。赵闻筝想到自己待会儿要和他躺在这么一张床上睡觉,就莫名觉得不自在。
房间里没有椅子,他把游昭放在床上,踌躇了一下,也只好在边上坐下了。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尴尬。
游昭轻声道:“你……”
赵闻筝一激灵:“我什么?”
游昭偏了偏头,顿住。
赵闻筝暗自懊恼自己反应过度,抬手揉了揉眉心,放缓了语气:“你想说什么?”
“没事。”游昭微笑着,“我只是想说,时间不早了,歇息吧。”
赵闻筝“啊”了一声,差点想问“在这儿睡吗”。
还好没问出口,太傻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上辈子也不是没跟别人同宿过,这时却跟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似的,有种说不出的局促。
可能……
他看看木床,可能是床太小了。
一个人睡还凑合,两个人,还是俩男人,这一躺下去,非得挨着胳膊腿不可。
想到那样的情景,他心里就有点打退堂鼓,本能地想拖延时间。
他目光一滑,落在游昭的双腿上,忽然想到了什么,脱口道:“我帮你按摩一下腿吧!”
游昭的脸色有些奇异:“你帮我?”
“对啊。”赵闻筝既庆幸自己找到了拖延时间的方法,又愧疚自己竟然一时疏忽忘了游昭,声调不由得放柔了,“在别院时,不是有下人给你按腿吗。但今天来这边没带别人,总不能一直不管。”
“不管也没关系的。”游昭不经意道,“之前,也没人管。”
他说者无心,赵闻筝却是听者有意,霎时间心弦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按了一下,低声反驳道:“从前是无可奈何,可现在我有手有脚的,怎么能让你像从前那样?”
他说罢,便一撩衣袍下摆,蹲下身,仰起头征求游昭的意见:“可以吗?”
又笑了笑,补充说:“我其实以前也学过一两手,别的不敢说,至少不会出差错。”
游昭垂下头,眼帘低着。从赵闻筝的角度,能看到他嘴角柔和的弧度,旁边桌上的煤油灯的火焰投射在了他的眼中,让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睛里有了小小的光。
这一刻,明知道游昭看不见,赵闻筝却还是有种正被他温柔凝视着的错觉。
这种错觉让他莫名心头颤栗,喉结微微滑动,声音又低了些许:“游昭?”
“嗯。”游昭轻轻叹息,“那就麻烦你啦。”
那一声轻叹时的气息仿佛都拂到了他的脸上,赵闻筝倏尔有些窘迫,忙说:“没事。”
而后便挽起衣袖,小心翼翼地将游昭的一条腿捧起来,褪去鞋袜,让对方的脚踩在自己的大腿上。
他轻轻将游昭的裤脚挽到膝盖处,然后便沉默了。
前两天,他只是透过布料看过游昭的腿,知道游昭的情况必然不乐观,但知道是一回事,直接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平心而论,游昭的腿并不难看,腿型笔直,肌肤雪白,也不像许多男性那样长有茂盛的汗毛,小腿肚的弧度柔缓而优美,假如拍张照放出去,甚至会让不少姑娘都羡慕。
可是,太细了,细得他几乎一只手就能握拢。
一个成年男性的小腿,不该是这样。
那么的孱弱,那么的消瘦。
赵闻筝怔怔地看着,好一会儿,才敢伸手在那苍白的肌肤上轻轻碰了碰。
……还那么冰凉。
大约是他沉默得太久了,游昭弯起嘴角笑了笑,问:“怎么了?我的脚太臭了,熏到你了么?”
居然是带着点玩笑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