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闻筝“嘘”一声,示意他噤声,脱下外袍披在他身上,让他的轮椅转了个方向,正对着窗,而后急步走至窗前,把窗打开。
凛冽寒风猛地灌了进来。
猎猎风声里,游昭听见赵闻筝又走回了他的身后,用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耳畔一暖,是赵闻筝倾身,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头。
他听见赵闻筝温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一。”
“二。”
“三。”
“砰——”
骤然传来的炸响掩盖了赵闻筝的声音,那双暖热的手移开,游昭眼皮轻颤,缓缓张开了眼睛。
——在经历过大半年的黑暗后,他的视野里,头一次,又映入了别的色彩。
一簇又一簇,接二连三炸开的烟花强横地撕碎了夜幕,在天际刻下了斑驳的光影。那是异常炫目的,千姿百态,光彩夺目,像是打翻了一整条银河,将星光倾倒。
一场盛大的烟火。
与此同时,游昭听见赵闻筝低沉含笑的声音:“这个酒,是我托许师兄找人酿的,虽然只能暂时让你恢复视力……本来想说,等春天到了,带你去看桃花的。不过好像有点太久了,看不了桃花,看烟花应该也还不错。”
他偏头亲了一下游昭的耳坠,低声说:“小昭,新年快乐。”
游昭眸光微颤:“新年快乐。”
赵闻筝又笑了一下:“这是我给你的新年礼物,喜欢吗?”
“……”
那带着浓郁酒意的吐息一下一下地拂在他的颈窝。游昭终于忍不住,呼吸略微不稳地命令道:“你站起来。”
“嗯?”赵闻筝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直起身,想了想,站在了窗边,多少为他挡去了猛烈的寒风,而后转过头,笑问,“怎么了?”
而就在他转头的一瞬间,游昭蓦地呼吸一滞,暗暗抓紧了轮椅的扶手。
他抿着唇,几乎是狠狠地瞪着赵闻筝。
他已经不记得“赵闻筝”这个人的样子,在恢复视力之前,他也曾经想象过,现在这个爱着他的赵闻筝,会是什么样。
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样。
赵闻筝,赵闻筝怎么会有这样一张脸?
毫无疑问,那并不算一副美得多么倾国倾城的容貌。但是……
游昭瞳孔微缩,缓缓移动视线,从那含笑的,明亮而坚毅的眼睛,看到那挺直的鼻梁,再到下方那棱角分明的唇。
那张嘴唇看起来也和它的主人一样,透着坚毅的感觉,似乎并不柔软。可游昭曾在黑暗中无数次地吻过它,也被它吻过,他知道这张嘴,亲吻起来的时候有多柔软,滋味有多美好。
他想起前不久那场暧昧的量体中,他曾说,赵闻筝一定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而事到如今,他终于亲眼看见。
那确实是一个相当英俊的男人,身高腿长,相貌堂堂。
可又不只是英俊而已……
游昭用力地握紧了扶手,十分艰难地将目光从那噙着笑意的嘴唇挪开。
他看向了赵闻筝的颈部。
大概是因为方才的晚宴上喝了太多的酒,赵闻筝在这样的寒夜里也出了一身的汗。那蜜色的皮肤上挂着薄薄的汗珠,看起来就像……
就像被太阳晒化了的蜜糖。
游昭的眸光一下子变得深暗。
或许是他看得太久,而又太久没出声。赵闻筝有些担心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颇有些忐忑地问:“我应该长得还行吧?”
游昭的表情……怎么有点可怕。
赵闻筝突然陷入了“网恋见光死”的担忧里。
游昭眯了眯眼睛,轻声说:“你走过来点,我看不清。”
声音莫名的沙哑,听起来像是很久没喝水,又像是刚讲了一天一夜的话。
赵闻筝无端地不安。
但他把这种不安归因于他在担心自己“见光死”,提着一颗心走到游昭跟前,故作轻松地笑道:“那现在呢?”
游昭眸光有一瞬间的阴森,语调却温柔,温柔里还带着一丝柔弱,像是诱骗猎物自己跳进陷阱里的狡诈猎人。
他无助地说:
“我还是……有点看不清。”
赵闻筝不由得皱眉,忧心忡忡地嘀咕道:“不会是假酒吧?”
怎么可能这么近了还是看不清。
游昭又不是近视。
一面担心着,他一面毫无防备地把手撑在了轮椅的扶手上,弯腰,低头,将脸凑到游昭跟前,忐忑道:“那现在呢?能看见了吗?”
要是这么近还看不清,他可真的要去找许凌算账了。
没有用倒是其次,就怕有危害性。
游昭微微垂下眼睫,眸光森森地盯着那主动暴露在他眼前的,温热的,修长的,颈窝仿佛淌着融化的蜂蜜的脖子,语气却是极具欺骗性的温和:“现在能看到了。”
话音方落,没等赵闻筝一口气松到底,他骤然抬手,如鹰隼捕捉猎物一般,迅疾地抓着赵闻筝的衣襟用力一拽,逼得对方无限靠近他,而后一张嘴,森白的牙齿轻而易举地就衔住了那一小块一直在诱惑着他的,浅蜜色的皮肤。
赵闻筝大吃一惊,随即吃痛地扭头,试图挣脱开来,困惑道:“小昭,你……”
他反手够到颈窝,下一刻却被游昭把两只手都攥到了一边,与此同时,牙齿陷得更深。
赵闻筝震惊又茫然,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哪里惹了游昭不高兴,不然,不然他一直以来温柔如水,偶尔最多只捉弄他一下的爱人,怎么会突然这么用力地咬他?
又或者,是那杯酒的问题?
对,没错。
他一下子为游昭的异常行为找到了合适的借口。
在喝了那杯酒后,游昭非但没有像他预期中的那样恢复视力,还陷入了这种有点……癫狂的状态里,一定是那杯酒里掺杂了什么不好的成分。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刚刚游昭说的白娘子,跟自己开了个并不好笑的玩笑:可能这对游昭来说,就像雄黄酒对于白娘子一样吧。
这么看来,骗游昭喝了这杯酒的他,和许仙有什么区别?只是被咬一口,也算不得什么了。
他这样想着,竟然成功地说服了自己,也不再试图去掰游昭的手了。
……
游昭用力地咬了他很久,在察觉到他突然的顺从和纵容后,更是一度失控,牙齿深深陷入皮肉,几乎要咬破血管。
——虽然最后他还是没有这么做,但他松开对方时,那浅蜜色的颈侧,已经留下了两排深深的牙印。
仿佛某种永恒的,无法抹去的印记。
游昭用舌尖轻轻扫过那深深的齿印,终于觉得心中饥渴稍缓,五指缓缓放松,松开了赵闻筝。
赵闻筝一恢复自由,第一反应便是紧张地去看游昭,急切地问:“小昭,你没事吧?”
游昭眼眸微睁,抬手轻轻抚过他的眉眼。
就是这样,赵闻筝就是用这样的眼神诱惑他的。
在漫天的烟花下,回头笑看着他的赵闻筝。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陷入了怎样剧烈的心境动荡里。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赵闻筝,分明是三九寒冬,分明是清寒长夜。
他却在凝视着赵闻筝的时候,错觉盛夏已至,赵闻筝浅蜜色的皮肤,明亮爽朗的笑容里仿佛都带着盛夏太阳特有的,灼人的热度。
让他只是注视着,就觉得双目灼痛,口干舌燥,像是当真被太阳炙烤着。
他感到自己被彻底地俘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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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礼物
冰凉的指尖一寸寸地掠过眉眼,带来了丝丝凉意。赵闻筝眨了眨眼睛,见他不说话,不由得又问了一遍:“小昭?”
而游昭只是注视着他,一语不发。
赵闻筝和他对视片刻,忽地注意到他的眼里泛着些许红血丝,心念一转,不禁心生懊恼,用拇指在他眼角轻刮一下,低声问:“是不是烟花太亮了,让你不舒服了?对不起,你才恢复视力,我不该让你看这些的。”
他说着便转过身:“我去给你找点药涂一涂。”
庆幸的是,自从游昭搬进来之后,这屋子里便备了不少的药。
但他方一迈步,游昭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又拽了回去:“你去哪儿?”
他抓得颇紧,赵闻筝一愣,接着笑了起来,拍拍他的手,温声安抚道:“我就去给你拿个药,哪儿也不去。”
“不用。”游昭想说,他是修士,虽然大半年未见光明,却也不至于连烟花的光芒也忍不了,可随即,他又看到了赵闻筝的笑容,看到了赵闻筝因蒙着一层酒意而愈发明亮得近乎灼人的眼睛。
他目光一凝,抓着赵闻筝的手紧了紧,眼部又一次感到了熟悉的灼痛。
——失明太久的人,是不能一恢复视力,就去看太明亮的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