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
阮陌北眉头紧皱:“可我为什么会不受影响?我能听到那东西的发出的声音,甚至进入牢房,近距离地接触了它,现在还好好地坐在你面前。”
“我也不知道。”
“因为我不受它的影响,所以你们让我靠近它,成为它的饲养员?”
“这是对你有些不公平的做法,但是,这确实是目前为止最好的做法。”阮项晖深吸口气,缓缓道:“北北,也许你正是解决目前困境的钥匙。”
“你们早就知道我是特别的,是吗?所以才会在第一天就用视频试探我,又偷偷给了我进入6号牢房的权限。”
“在你从审讯室里看到监控之前,我已经再三确定了你对SIU-DW-001的免疫性。”
阮陌北有些惊讶:“什么时候?”
阮项晖:“在你刚从医院苏醒不久之后,我闭着眼画过一幅画,记得吗?”
阮陌北确实记得,阮项晖闭目完成了一副不明所以的画作,将画一点点地展示给他,问他有没有看出是什么。
他当时什么都没看出,因为那对他来说,就是一片深肉色的色块。
“在所有渠道中,画像的影响力是最小的,只会带给人轻微的恐惧感,也由此,我确定了你对SIU-DW-001有极高的免疫性。”
阮陌北沉默片刻,道:“可是为什么呢?因为我曾经深入虫族母巢,抵抗过女王的精神控制?”
“也许吧,但无论如何,是我们的无能造就了这场悲剧,现在却要依靠你来挽回一切。”阮项晖低下头,垂下的睫毛和镜片遮住眼底最深层的神色:
“先吃饭吧,剩下的吃完再说。”
阮陌北抿了抿唇,低头吃饭。
他们心有灵犀地换了另一个话题,一直等到快要睡觉的时候,阮陌北来到书房。
阮项晖正在处理工作,听到阮陌北的敲门声,他合上电脑,道:“来。”
“爸,您是希望我去做它的饲养员的,是吗?”
阮项晖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阮陌北的心渐渐沉了下去:“您让我来这边工作,也是因为这个吗?”
阮项晖立刻否定:“不,这只是其中一个很小很小的因子,至于真正起决定性的原因……抱歉北北,我没法向你说。”
“是机密吗?”
“是绝密。”
阮陌北深吸口气,他本来以为自己从生死线上下来,退伍后会迎来平静的生活,却不想又一次卷入了绝密事件之中。
“我知道了,爸,您不用内疚,我不会怪您的。剩下的事情,我会努力提升权限,争取得到知道它们的机会。”
“你只需要知道一点,北北。”
阮项晖望着早就比他还要高大的儿子,郑重道,“我绝对不会害你。”
“我知道。”阮陌北笑了笑,“那我就去睡了,您也早点休息,不要熬夜。”
阮项晖:“好,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睡。”
阮陌北回到房间,关灯躺在床上,窗帘没拉,窗户敞着一条缝隙,风从外面吹进来。
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月亮的一角。
阮陌北翻了个身,今天获取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他需要消化一阵。
他从来没想到,那怪物的身世竟然如此凄惨。
从出生就关押在牢房里,因为无法控制的天赋和不断生长,被决定销毁。
一次次的死亡,一次次的复生,在痛苦的自愈疗伤中,等待着下一次死亡的降临。
所以它才会一直哭,希望有谁能够出现,来解救它。
自己这样一个能够听到它声音,不被它邪眼影响的存在出现,它应该挺高兴吧。
不然也不会在短暂四五天相处后,就主动向他暴露出更多伤口,请求他处理了。
阮陌北感到一阵心酸,真可笑,从前最冷酷的武器,竟然在可怜一个怪物。
它可是一滩肉泥,连个具体的形状都没有啊。
阮陌北闭上眼,不再去想这些。
现在的他,只需要老老实实完成好自己的工作就够了。
经历了一周的工作,阮陌北终于把怪物的所有伤势处理完毕,怪物被叫做SIU-DW-001,这是51区给它的编号。
持续的相处让这一摊肉泥表现出了对阮陌北的亲近,它用声音呼唤阮陌北,把疼痛处展露在他面前,用舒畅的气泡音,传递着欣喜和平静。
这是第一个能够靠近它的生物,将它从永无止境的恐惧和孤独之中拯救出来。
从前也有许多像他一样的小虫子来过,可他们只会带给它痛苦,让它整个糜烂成一滩,挣扎在混沌之中,日复一日。
第一次见到这只小虫的时候,它本以为迎来的将会是又一次伤害。
但是没有,他和从前的那些虫子都不一样。他能听见它的声音,给予微弱的回应。
强大的愈合能力下,SIU-DW-001很快就完全康复,开始了继续的体积膨胀。
虽然不用再处理伤口,阮陌北仍然需要填写观察报告,他每天都会在牢房里待三四个小时,单纯地坐在墙角,聆听着浮现在脑海中的声音。
这是它和他的对话,阮陌北听不懂,却能感知到其中传递而来的安逸和平静。
这让他感觉很舒服。
真是奇怪,他竟然会有从怪物身上感到安宁的一天。
伤口愈合后,阮陌北总算见识到了阮项晖所说的棘手难题,将近半个月的观察中,他眼见到它越长越大,越长越大,很快从膨胀到了近乎占据半个牢房的程度。
再这样下去,怪物会被再度处死的。
这一天他终于再也忍不住,道:“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
脑海中满足的气泡音停顿了一下,随后缓慢地再度浮起:
【█?】
“你不能再这样生长下去了,我们没有足够的空间提供给你,如果你长得太大,就只能再用你从前经受过的那些痛苦,来抑制你的生长了。”
阮陌北不知道怪物有没有听懂他的话,他盯着眼前庞大的一堆,等待着也许会有的回应。
你能听懂的对吧?既然能懂,就给我一个回答。
告诉你不会再继续长大下去了。
许久,怪物肉山一样的身躯颤了颤,一个肉芽从中探出,轻轻碰了碰阮陌北的脑袋。
阮陌北:……?
他不明白怪物什么意思,是回答吗?
究竟有没有听懂?还是说只不过单纯地想要碰他?
种族的天堑横亘在他们之间,阮陌北只能再度用严肃的语气重复了一边刚才的话,希望能引起怪物的注意。
但一直等到离开,SIU-DW-001都没能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第二天再度进入牢房,看到变得更大,几乎要把整个空间挤占满的肉山时,阮陌北意识到,SIU-DW-001根本没懂他的提醒。
又或者就连它自己,都无法控制住体积的膨胀。
阮陌北只能站在仅剩的角落里,在脑海里因为他出现而雀跃起来的音节中,沉默地完成今天的观察。
他什么都做不了。
回到监控室,完成今天的观察报告,提交到邮箱里,没过多久,阮陌北就收到了一条通知。
负责D区的警长说他明天可以休息,不用过来上班。
突然得到意料之外的假期,阮陌北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回头望向紧闭的6号牢门,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
“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喝酒了?”
莉莉将威士忌倒进酒杯,和阮陌北碰了下,她抿了口透明的酒水,在玻璃杯口留下一个浅浅的口红印。
“明天放假,今天可以稍微放松一下。”阮陌北仰头一饮而尽,酒精流过食道,留下火辣辣的灼烧感。
他又问酒保要了一瓶烈酒,和剩下的红酒啤酒混在一起,盯着气泡从杯底冒出。
部队里管得很严,他极少喝酒,但不意味着不会喝。
酒保在他的杯子里加了些冰块,酒液在灯光的映衬下呈现出迷人的蓝调,阮陌北晃了晃杯子,在莉莉担忧的目光中,又一口全闷。
“你这是放松吗?”莉莉眉头皱的更紧了,“我看你是想把自己喝死。”
“我酒量很好的。”阮陌北放下酒杯,也许是酒劲开始上头,他的手有点重,震得玻璃杯发出一声巨响,酒保都忍不住看过来。
“遇见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吗?”莉莉一针见血,“虽然咱俩认识的时间也不算长,但我可从来没见你这样过。”
“没有什么不开心的,就是有点吵。”阮陌北指指自己的脑袋,舌头已经有些不利索了,“这里面一直有声音,吵得我心烦。”
莉莉伸出手,摸了摸阮陌北额头,有点烫,大概是上头了,她判断不出阮陌北是身体出现了异常状况,还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只能一边把手背在身后给阮项晖发消息,一边问:“什么声音?”
“说不上来,很吵。”阮陌北下班后就远远离开,根本没敢靠近D区,他知道那个小怪物将会遭受什么,但他没有能力阻止,也完全没有立场阻止。
他本以为只要距离足够远,就不会受到影响,但寥寥数小时的寂静后,那些声音开始隐隐约约回响在他脑海中,完全不成句,只是单纯的音节,前所未有得缓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