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暗,也不太亮,却是正正好好。
许乘风后背、后脑,都靠在石壁上,他盯着前方一处神思了很久,而后侧过头,看着谢沉云身上的纹路,看了有一会后,回到他面上。
谢沉云对许乘风一个微小的动作、神情、眼神都极其敏感,他本就是在看着许乘风,这时更是与他回望。
“……”
“……”
许乘风眨了下眼睫,淡声道:“你冷吗?”
谢沉云的上衫在与人傀对战时因受伤多处,致使衣料烂了口子,又在化龙后直接报销了,他化回人后一直是赤着上身的。
师尊在这种时候还在关心他,而他也真的不觉得冷。
“不冷。”
许乘风似是不经意,又道:“我冷。”
谢沉云一听师尊说冷,一把握在他的衣袖上,见师尊并无反感之意,才敢往下至手背,感受他的温度。
确实很凉。
……定是为他散尽寿元之顾,师尊身上才会这么凉,才会与他说冷。
谢沉云将许乘风的手拉起来,用两手搓了搓。
“师尊,这只手有没有好些?”
他说着,暖手的动作不停。
许乘风看着他动作,静默几息,后低声且轻道:“我全身都冷。”
第99章 予你
……全身都冷。
谢沉云给许乘风搓手的动作停下,他的指尖不禁收紧,想到师尊是因为快要命竭至此,他心间的慌乱与哀伤加剧,他一直极力逃避,不愿去想,不敢面对现实,迫使自己认为一切都是好的。
他的神情或许还能尽力隐藏几分,但他的眼神早就表露出一切。
谢沉云压制着,尽量平缓的喘了两口气,不让许乘风看出什么。
他垂首,在师尊的指尖呵气,又开始暖手。
“师尊,一会就好,我一点点,让你暖和起来。”
他将许乘风的这只手放下,又拉起另一只,眼中隐匿着悲凉与害怕,动作急切。
这方凹洞之中,一时间,只听见谢沉云的呵气声。
“……师尊,好一点没有?”
许乘风见他如此,虽然一身伤痕止住了血,但那反噬仍在增长,就快要爬上他的肩颈,那种疼一定是痛入骨髓的,可谢沉云却不曾表露出一分。
他想了想,注视着谢沉云垂头时的眉眼,道:“我还冷。”
……还冷。
谢沉云摸在自己腰/间,想要解衣给师尊御寒,可他后知后觉想起,衣服早就碎了。
他抬眸,对上师尊清冷的目光。
他的师尊一向淡绝,若不是冷到受不住,哪里会与他开口……
谢沉云心痛,比活生生剜心更胜百倍,他想要将师尊拉过来,将他牢牢搂住,让他暖,让他热。
可他不敢伸手,刚才他情急喂龙鳞时抱了师尊一下,师尊的身上都是绷紧的,因为伤的太过,才无力将他推开。
师尊对此一向厌恶,他不想再惹师尊厌烦。
谢沉云并不知道,并不是许乘风抗拒他绷紧,而是因为他力道有些大了,许乘风有点喘不上气。
到嘴边的一句我抱着你取暖,被谢沉云压了回去,他搜寻方法,斟酌着开口:“师尊,我……变成龙的样子,将你缠/住,应该会好些。”
他说完,就静静等着许乘风回复。
听到这句话,许乘风的初始内心情绪是这样的:……???
他明明是个还剩几天命的人,惨的不能再惨,此刻却很想挑眉。
他平复了一会,等心境回复平淡后,道:“这里空间这么狭小,你如何变成龙?”
谢沉云看着师尊的眼睛,明明是毫无起伏的,可他莫名觉着师尊还是生气了。
他回复的话变的小声:“我……变的小一点,这样……就可以。”
此话一出,许乘风默了几息,转回了头。
谢沉云堂堂鬼王,一下子变得六神无主:“我……弟子去外面,找些能生火的东西!”
他起身就往入口走去。
“回来。”
师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沉云的脚步一下子顿住。
“回来,坐着。”
他听见师尊又说了四个字。
谢沉云立刻回去靠着,没敢离的太近,却试探开口:“师尊,你别生气,你说要如何,我都应!”
许乘风根本没有生气,他也没有理由生气。
“我与你,是何关系?”
谢沉云听得此句一怔,这熟悉的语气,莫不是又要将他逐出师门,断绝师徒之意!!
他深喘了一口气,回道:“是师徒。”
“……”
“……是仙魔之别。”
“……”
师尊的意思,是让他离他远一些吗。
谢沉云立刻往旁侧挪了挪,两人中间隔出了一臂的距离。
他不说话,许乘风转过头盯他。
在石壁的淡淡荧光之下,即使战损狼狈至此,许乘风依然是风姿卓绝的,甚至别有一番惨然美感。
尤其是那嘴角未曾擦净的血痕,微微干涸,沾在肌/肤上两色对比,清冷的眉目一抬,猛然一眼,无边艳/色。
他之前贯穿白色,现今一袭黑衣,更是比对强烈。
可即便如此,谢沉云不敢有旁的心思。
师尊伤成这样,寿元用尽,命都要没了,他就是个畜生也不能在这种时候还想别的!
他现在唯一能想的,就是要给师尊找到东西续命!
谢沉云乖乖坐在那处,许乘风不出声,他就一动不动,以防师尊因他堵心。
静默无言。
一刻钟后,许乘风开口,音色淡极:“过来。”
“……”谢沉云微微挪了一下。
对比之前的距离,似无多大改变。
许乘风就算看着地面,都知道他动了多少,低声复道:“近些。”
谢沉云又挪了一拳的距离过去。
许乘风继续道:“不够。”
谢沉云再挪一拳。
“再近些。”
终于,挨到了衣角,肩膀相贴。
谢沉云忽然明白了师尊的意思,挨的近,暖和。
许乘风道:“我手臂疼。”
谢沉云正挨着师尊左臂,闻言目光向下,那包着伤处的布条根本一点用也不顶,血还渗着。
许乘风抛出一瓶药到他怀里,低眉道:“你帮我。”
谢沉云无有不从,何况这左臂的伤口他一直耿耿于怀,早就想为师尊包扎了。
他将那胡乱缠着浸满血的布条拆下,但有衣袖阻着不好上药,他不好将衣服撕废,现下虽然破,还是能穿的。
“师尊,可否将手臂露出,我好上药。”
谢沉云手握药瓶,询问许乘风的意见,等着。
许乘风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呼出一口气,又或是没有,他不看谢沉云,低声回道:“解开。”
谢沉云:“……啊?”
“腰带。”
谢沉云懵了一瞬,随后将药瓶置于地上,两手伸出,摸到许乘风的腰带上。
师尊现下这般,定是身上无力,他理应帮忙。
谢沉云解下师尊的腰带放在一边,许乘风外衫散开,露出同样黑色的里衣。
他眼见那内衫绳带,不知该不该去解。
许乘风修长手指过来,拉住绳带一角,衣带便开了。
谢沉云立刻低下头,目不斜视,耳听一阵衣料微响,一条带血的手臂伸在了他眼前。
他将药瓶拿起,只看着伤口的地方,专心致志在上面敷药粉。
许乘风又从内衫上撕下两片,交与他。
谢沉云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将布条接过,上好药后缠好。
“师尊,好了。”
许乘风的衣服不曾穿好,谢沉云就没有抬头。
身前人沉默片刻,谢沉云听见回话。
“我肩上也有伤口。”
许乘风将衣袖穿回去,却未系上内衫衣带,只是两层衣料微拢,掩映的衣缝间一切朦胧。
他将左肩外露,那上面一条手掌长的口子。
谢沉云让自己集中精力,无视伤处以外的肌/肤,但认真上药时,师尊身上的淡香即使在满身血气中依然钻入他鼻息。
许乘风轻侧头:“我身上,还香吗?”
“……嗯。”
“是什么味道?”
他自己一次也不曾闻到。
“……清冽,冷暗。”
一会后。
“师尊,药上好了。”
许乘风将衣料拉起,几息默然。
“我身上还有其他伤口……你不帮我吗?”
许乘风一衣的血,有他自己的,也有‘谢沉云’的。
谢沉云心疼道:“当然要帮。”
许乘风看着他依然低垂的眉眼,淡沉着音色:“我余下的伤口,在腿/上,腰/上,心口。”
谢沉云一怔。
许乘风微微凑近一分:“这些地方,你怎么帮我?”
师尊身上很凉,但呼出的气息有温热袭来。
谢沉云心知自己是个什么德性,他起身往后拉开些距离,师尊信任他,但他不信他自己。
他敛目默念了两遍清心诀,眉心丹砂灼然,虽凄凉至此,在一身血痕之下,依然样貌俊绝,修长轮廓。
“你我,拜过堂了。”
谢沉云闭目间突然听见这句话,禁不住一下子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