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放开手,有些恍惚的看向窗外。
顾砚那个人,也许因为是从外地搬来的,虽然和他一样从小在镇子上长大,却总和那个有些破旧的小镇显得格格不入在同龄人还是满地里疯跑的泥猴子时,顾砚总是规规矩矩的坐在他们家那个小院子里练字练琴,他会写很好看的毛笔字,会弹琴,会画画,还会用随手捡的木头做成精致的小人,沈书记得以前自己卧室的架子上,就摆着一排顾砚刻的小东西。
一起玩的小伙伴总说顾砚像个小女孩,因为他身上的衣服永远都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算是沈书拉着他出去玩,他也只会坐在垫了小方巾的石墩上远远的看着,小小年纪就拧着个眉头,表情严肃,对眼前因为纸牌打起来的小伙伴视而不见,仿佛在思考课堂上没解决的难题。
后来沈书才知道,小顾砚只是单纯的担心泥点子会溅到自己身上,他有洁癖。
所以容易拖在地上的斗篷他才不会穿,沾上灰他会疯的。
沈书轻轻叹了口气,转头问斗篷人:“你见过顾砚吗?”
“没……没见过。”斗篷人丝毫不敢撒谎。
“没见过你就敢冒充他,胆子挺大啊。”沈书被气笑了,他从老师那里离开后,辗转一个多月也没找到顾砚,听说顾砚出现在宁广市,宁广市又闹出这么大阵仗,他还以为这次终于能找到人了,结果又白跑了。
若不是这家伙冒充顾砚骗得他跑到这荒郊野外,他现在肯定买了回镇上的车票,也不至于把钱花在打车上导致现在身无分文。
沈书越想越气,看着斗篷人的眼神都变得阴沉起来。
“你、你想干什么?”正在开车的斗篷人哆哆嗦嗦道。
沈书阴声:“天黑之前赶不到西华镇,我就吃了你!”
斗篷人哆嗦着转过头,便见青年看过来时,黑色瞳孔里竟隐隐泛着血光。
第2章
“……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醒来后顾砚和那个人都消失了。”简易棚内,小孩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仍然昏迷不醒的宋哥,有些忐忑的的将昏迷前的场景复述了一遍。
坐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听完后沉思了一下,开口道:“那人不是顾砚,但比顾砚更诡异,能在如此厉害的人手里救下你们两人,那小娃娃也不是个简单人物,想必不会有什么危险。”
小孩松了口气,脸上漏出了些笑容,宋哥对人家那么不客气,人家还救了他们,要是为了救他们出事,他要愧疚死了。
不过,他真的好厉害啊!
“秋老师,我们要找他吗?这附近没有监控,如果需要找人,恐怕要尽快行动了。”
“既然他没留下姓名,那就别给人添麻烦了,我会在这里待几天看看情况,你们放心吧。”老人摆摆手,起身朝棚子外面走去,几辆车子早已等候在路边。
他坐上车,隔着窗户看了一眼棚子里笑得没心没肺的小孩,眉间爬上了深深的忧虑。
和斗篷人打过照面后,他就知道那不是顾砚,甚至不是人,而是一只能伪装成人类的高级灵体,如此高等级的灵体,怎么会忽然如此高调的出现在宁广市?
还有那个没有露面的青年,只希望二者只是偶然出现,不要掀起什么大风浪来,如今的特调局,实在是经不起动荡了……
宁广市通往西宁镇的路上,蓝色大巴像是喝醉了般摇摇晃晃的拐了几个弯,最终平静下来,加速向前,一头扎进了雨雾中。
沈书头晃了一下,猛地从睡梦中醒来,他打了个哈欠,抬眼往后视镜看了一眼,正好和司机透过后视镜往后面瞄的目光对上。
司机眼里的贪婪和跃跃欲试没来得及收敛,被沈书抓了个正着,顿时心凉了半截,表情僵在脸上十分尴尬的转过头去了。
“天快黑了。”沈书看着远处渐渐模糊的树影道。
司机哆嗦着道:“这、这已经是最、最快的速度了……”
沈书没说话,闭上眼睛往后靠,眉间带着些疲惫。
也许是离西华镇越来越近,已经五年没出现过的梦境又缠上来了。
五年前自他和顾砚过完自己十六岁生日,就开始连着做同一个噩梦,在梦里,他一遍遍的被剥皮抽筋,变成一具没有意识的傀儡,想逃脱却怎么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剖开。刀子划开皮肉的痛苦太真实,真实到他不得不仓皇逃离西华镇,连告别都没来得说出口。
梦里充满了血腥和痛苦,每次醒来后残留的疼痛都让他半晌爬不起来,也许是身体开启了自我保护机制,他记不得漫长的梦境里具体发生了什么,只隐约知道自己的死和顾砚的身世有关系,而顾砚离开西华镇后受了情伤变得极端且疯狂,最后下场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按照梦境所显现,他们所在的世界不过是一本书,而他们俩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炮灰和一个作恶多端的大反派。沈书很不忿,他们俩从小根正苗红,扶老奶奶过马路的事儿那也没少干啊,怎么就变成炮灰和反派了?
顾砚的家人找到西华镇后,他也试图带顾砚离开,但仿佛一切自有天意,他怎么都改变不了顾砚要走的路,只能在自己被抽皮剥筋之前背着小包袱逃跑了。
这一跑就是五年。
沈书叹了口气,他运气好,找到一个算得上鸟不拉屎的地方藏了五年,顾砚却和梦里一样走上了老路,好在现在人还活着,最坏的情况还没发生。
只要能赶在顾砚发疯前找到他,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
乌云中响起沉闷的雷声,雨势越来越大,西华镇的轮廓在雨幕中逐渐清晰,镇子被一条南北贯通的宽阔马路劈开,大巴车停在路南桥时,路边的感应灯早已亮了起来。
“到、到了。”司机小心回头对沈书道。
沈书睁开眼睛看着亮着的路灯,挑眉道:“天已经黑了。”
司机慢慢低下头,眼睛充血,表情变得十分狰狞,他猛地掀起斗篷往后扔去去,同时甩出去的手臂直接脱落,脱落的手臂藏在斗篷里,散成黑色颗粒,密密麻麻铺在斗篷上。
看见青年伸手去挡斗篷,司机眼中划过一丝得意,再强又能怎么样,只要沾染了他的灵识,到最后还不是沦为他的口中粮,这小子还是太年轻了。
如此强大的灵魂,他还从来没吃过,不知道会多美味……
斗篷轻飘飘的落在沈书胳膊上,司机兴奋瞪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只要沾上一颗……
被斗篷罩住后,青年顿时僵在原地不动了,司机脸皮裂开,像只野兽一样呲着牙走过来,用力拉开斗篷,想要享受属于自己的丰盛大餐。
然而,斗篷下的场景却和他想象的不一样,本应被控制了神志目光呆滞的青年,正满脸嫌弃的看着他手里斗篷上的黑点,他的瞳仁已经完全变成血红色,周围一圈暗金更平添了几分诡异。
司机看到这双血红色的眼睛,满是血丝的眼中闪过惊惧,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红色的眼睛……他见过,在他还是连身形都维持不了的弱灵时,他的主人就死在一个有红色眼睛的男人手里。
“你、你到底是谁……”
沈书把飘在面前的黑色颗粒扫开,暗红色的眼睛看向司机,并没有回话。他伸出手指抵在司机的眉心处,眼中红色越发的鲜艳。
司机没有机会挣扎,他的身体化作大量黑烟飘散开来,黑色的颗粒分解成灰尘四散飘去,最后只剩下一颗带着些血丝的透明珠子落在地上。
沈书将珠子捡起来装进小瓶子里,小瓶子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的透明珠子,最大的如同花生粒一般,最小的则比芝麻还小。新放进去的这颗黄豆大小,只比最大的小了一圈,沈书满意的笑了笑,将瓶子妥帖的受在贴身的衣兜里。
想吃了他的恶灵,这么些年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就这点小把戏还在他面前表演,简直是对他这五年逃命生涯的侮辱。
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灯光,沈书提起背包走下大巴车,而大巴车头部在他走下来的那一刻也如同司机一样慢慢消散在空气中。
雨势逐渐变大,他带上帽子,循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小跑,穿过两条变得有些陌生的街道后,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巷子。
巷子里有五六户住家,临近大路的是顾砚家的院子,而沈书家就在最里面。他从脖子里拉出当年带走的钥匙,借着路口的灯光沿着墙根往里面走。然而走到院子门口,他却看见整面院墙塌倒都在地上,门廊的棚子半斜着挂在墙上,砖头木头堆的满地都是,地面已经是无处落脚。
沈书愣了,他走的时候院子明明好好的,只五年没回来而已,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有些愣神的往前走了一步,脚踏在瓦片上,瓦片碎开的声音打破了小巷子里的寂静,有只猫从棚子下面钻出来,看到沈书后迅速蹿了出去。
沈书看着野猫在路灯下拉长的影子慢慢消失,回过神来看着满地狼藉垂下了眼眸。离开多年,好不容易回来却看到家变成这样,路上时仅有的欣喜像是被扎破的气球一样泄了个干净,爷爷走了,顾砚也不在,回来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