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吴邵可来说,这可就是难事一桩了。见他在宰相府门前踱步踌躇,卫岚捅捅莫良胳肢窝,说道:“他这样子,进去肯定会失败。这件事若不能一次劝说成功,以后恐怕就没有机会了。我看,为今之计,也只能由我们附得他身,来劝说李延昭接纳包龙图。”
莫良点头,道:“不错。那我现在就附得他身,你只管在一旁瞧好戏就是。”
卫岚微微笑道:“你若失败了呢?”
莫良就表示不服:“我?会失败?”
卫岚逗趣心情大盛,笑道:“不如我们来打个赌,谁能成功劝说李延昭就算赢。而输的那个人要为赢的那人做一件事。”
有时为了调整剧情,填坑组成员会使用“时光回溯”这个职权,让时间点倒回,修正过去错误。就像作家也会把完稿重修一样,所以这并不算干涉原著或是犯规。
所以,哪怕莫良失败了,他们也不必担心,只需将时间回溯就是。
莫良就哼了一声,岚子以为他会输?
他鼻孔朝天,潇洒一甩头,很是硬气道:“赌就赌。”
卫岚比着手势,道:“那你先请。为保公平起见,我不跟你进去听你言辞就是。”
莫良拱了拱手,嬉皮笑脸道:“那就承让啦!你就等着乖乖认输吧!”
半小时后。
“……我认输。”
看着附身在吴邵可身上的卫岚成功劝说李延昭将包龙图收为门生,肯从小培养他,并且答应卫岚去向太后讨这个恩典后,莫良只好一脸沮丧地垂首认输。
这场比试很公平,卫岚没有用任何操纵心理的暗示,真的是靠三寸不烂之舌将李延昭这个老狐狸“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的。
莫良吃瘪,灰着一张脸望天,“……说吧,你想要我做什么?”
卫岚迅速出了吴邵可身,留下杵在原地一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将宰相说通了,从而露出懵逼相的吴邵可,笑眯眯走到莫良身边,双目莹莹,唇瓣附到莫良耳边,轻轻道:“我要你——”
热气呵在他耳朵上,带着长长的尾音,暖暖的,也痒痒的。
轻吐的这三个字也如入水之石,在莫良心中激起层层涟漪,让他心不由猛地一跳,热度上升,耳根有渐红的趋势。
卫岚后续的话语这时也如轻絮般飘来:“……嗯,等我想好再同你说。”
话音落卫岚向后退开,看着莫良因自己的话搅得不知所措的羞赧劲,很是得逞地笑了。
包龙图第一次到上书房面圣时,脸上戴着个弥勒佛的面具,除了眼睛露出来外,完全看不到肤色。
李延昭就躬身解释道:“这孩子天生奇丑无比,怕惊着圣驾,特以让他蒙面,不以真面目示人。”
他只是用陈述事实的语气,并未加着讥讽。但“奇丑无比”这四个字还是深深刺伤了包龙图幼小的心灵。
他身子猛地摇晃一下,双眸噙着泪,却不敢任它流下,只得将头垂得更低。却不知这样眼泪更好滴落,一滴滴落在他手背,绽出一个个晶花,又很快打散,顺着手背蜿蜒而下。
秋慕恒虽高座于龙椅上,却是将底下看得一清二楚。包龙图的眼泪和他眸中的伤情,就全都落在秋慕恒眼底。
一旁太后听见李延昭说辞后颇为不悦,朗声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举荐他做皇上伴读?万一惊扰到皇上怎么办!”
李延昭淡淡道:“人不可貌相。这孩子聪明伶俐,有他陪着臣相信皇上一定不会再感学习枯燥,不肯一心向学了。而且……”
他忽然笑了,笑的很神秘:“老臣听说为皇上试毒的小宫女前些日子死了,刚好包龙图可以补这个缺。”
——这便是卫岚说服李延昭的条件之一。
太后眼眯了眯,双眸深邃。这时就听刘夏突然道:“启禀太后,臣倒是觉得李大人此法可行。皇宫里死了宫女、太监,内务府还要拨银子安抚家眷,首领太监们料理起后事也颇为麻烦。若是用他……”
他瞟了垂首握拳的包龙图一眼,接着道:“倒是省了不少事呀。国库现在捉襟见肘,能省下一两银子也是好的。”
矗立在一旁隐着身的卫岚不住摇头:“真是过分啊。小孩子心灵很脆弱的,而且还特别容易记仇。”
莫良狠剜他一眼,又面露微笑注目着太后。
太后道:“皇上,你认为呢?”
秋慕恒从龙座上起身,躬身道:“儿臣谢过母后恩典。”
太后道:“你……”
真真是骑虎难下,不应也不行。
太后叹道:“好吧。陈忠!”
陈忠跪下,磕头道:“奴才在。”
太后道:“你尽快让他熟悉宫里的规矩。包龙图,小心侍奉皇上,听见了吗?”
李延昭提醒道:“包龙图,太后在问你话,还不快叩谢圣恩?”
包龙图叩首道:“……是。”
夜凄凉,月如钩。
包龙图坐在殿前门槛上,手指摩挲着早已干了的手背,微微出着神。
有风拂过,带着桂花的清香,轻撩着他的发丝,也在撩拨着他一颗已遍体鳞伤的心。
他依旧戴着这个面具,就连皇上赐他晚膳的时候,他都不曾全部揭下。
秋慕恒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一直看着他,看了他好久。
他看着他在月下萧索的背影,心里觉得很难受,却说不清为何而难受。
这是种很微妙的感情,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会有这样的心情,可能是因为目睹到他那滴眼泪。
很晶莹、很纯粹的白,滴在他黝黑的手背上,却依旧通透清明,未沾染尘埃。
他曾听一个宫女提起,民间有句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那么眼睛流泪,是否也可认为是心在滴血?
——他的心在滴血,又该由谁来抚平?
秋慕恒慢慢走到他身边,慢慢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包龙图明显吓了一跳,身子抖了抖,猛地转过脸来看他,眼里闪烁着慌乱。
他没有起身行礼,因为陈忠还未来得及教他宫里的规矩。
秋慕恒自然不会怪罪。他忽然拉住包龙图的手,柔声道:“你随朕来。”
他将包龙图拉进布库房,吩咐侍卫未经传唤不得入内。关了门,对一脸茫然的包龙图笑道:“朕这几日被师傅逼读书逼得太紧,不曾练过摔跤。你来陪我过几招。”
即便没学过规矩,包龙图也知道不能和天子动手。忙道:“我……我不敢。”
“我让你打,你只管打便是。看招!”
秋慕恒忽然一拳击在包龙图肚子上。包龙图吃痛,抱着肚子弯下了腰,秋慕恒趁机扭住他脖子,身子一拧,使出一招过肩摔,生生将他摔了出去。
包龙图人再老实,挨了打也是会还手的。这一摔,将他肚子里沉积的怒火全摔了出来。他怒吼一声,冲上去抱住秋慕恒腰身,想将他推倒。
秋慕恒毕竟学过摔跤,知道如何制敌。只见他轻松闪过,伸手在他背上一推。
包龙图扑了个空,本已收不住脚,再给他顺力推出,登时砰地一声,头撞上了墙角绑着的沙袋上。
秋慕恒勾勾手指,笑道:“来呀!来呀!”
包龙图怒极,又扑将上来。秋慕恒暗笑,这小子怎么不长记性,本想故技重施,没想到包龙图这一扑是假的,趁着秋慕恒躲闪的空当,他飞快扫腿,将秋慕恒绊倒在地。
还不算完,他直接骑在秋慕恒背上,顺手出拳,击在他腰眼,愤愤道:“你还打不打我?”
秋慕恒痛哼一声,忽然咬住他手,趁他惊呼松懈之际,从他身下爬出,又与他扭打成一团。
他们就这样大战了几十回合,最后双双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仰天倒下,再没力气扭打。
就听秋慕恒忽然哈哈大笑,笑得畅快淋漓。这八年来,他还是头一次这么痛快!
只因他自打从娘胎里出生,就注定了要成为皇帝。自幼的抚养教诲,自与寻常人不同,一哭一笑、一举一动,无不是众目所视。他必须时时刻刻循规蹈矩,不得有损半分皇帝威仪。
可这些礼节规矩,于一个八岁孩子面前,其实与枷锁无异。他这一生中,只有在今天才纵情大笑过一次。
想孩子贪玩爱闹,乃人之天性,天子终究也是人。可他平日与小太监、侍卫比划的时候,他们都顾忌皇帝身份,不敢真打,实在无趣得很。今日能和包龙图不顾身份,纵情扭打,实在是生平从所未有之乐。
到底是秋慕恒恢复的快些,他率先坐起,看住还在气喘吁吁的包龙图,笑道:“龙图,你可知自我娘亲过世后,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快乐。认识你,真好。”
包龙图微微一怔。
“打了这么久,你心里的气也总该出一些了吧?”
原来皇上叫他来摔跤是为了……
他脸上还戴着那个弥勒佛的面具。原本肥嘟嘟的笑脸上蹭上几片脏,就显得更为滑稽。
秋慕恒忽然伸手,扯开了包龙图脸上戴着的面具,笑道:“你还戴着它做什么,喘得过气么?”
包龙图“啊”地一声惊呼,急忙用双手覆面。
他咬住下唇,手忍不住一直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