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朱笔撂下，也不起身去迎他，就只是坐在龙椅上，看着他，慢慢道：“李延昭向朕提议，迎娶大月氏公主为后。”
包龙图心下猛地一颤，那垂首躬身听命的标准站姿也有稍许动摇。
“而朕答应了。”
皇上说，叫他来，就是想让他第一个知道。
皇上说，等会儿与狄月使节们正式和谈的时候，他会在大宴上提起。听说狄月太子与大月氏的大皇子是要好的朋友，所以想请狄月太子帮忙说媒，让大月氏同意这门亲事。
皇上说，虽然等下你出席宴会时，也能知道这件事，但朕总觉得，还是现在就告诉你的好。
包龙图一直垂着头，静静听着。
头垂得很低很低。
——“朕以后会时不时召你进宫，你做好心理准备。”
因为皇上昨日说过这样的话，所以今早皇上召他入宫时，他心里一直很忐忑。
如果皇上是让他侍寝的话……他、他要不要抗旨不遵？
然而皇上并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他本该松一口气的。
——本该松一口气的！
可为什么现在的心情，反而比来的时候还要沉重了呢？
就好像有一块大石压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包龙图险些连站都站不稳。
他能感受到皇上的视线在盯着他的脑袋看。
他必须得说些什么。
皇上是一国之君，立后延嗣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迎娶西域强国大月氏的公主，不但可以睦邻安.邦，收获大月氏的信赖与同盟，还可以扩增皇上的势力，让国内三足鼎立渐渐向皇权集中的趋势靠拢。
这是好事。
不管是身为臣下，还是身为儿时玩伴，包龙图在此都应该向皇上说一声恭喜的。
包龙图嘴唇蠕动着，费了好大周折才终于张开：“不——”
——不要！
他听见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哭泣呐喊。
——不要！
包龙图猛地怔住了。
而将脱未脱的那个字也没有清楚地传达到秋慕恒的耳朵里。
因为就在包龙图出声的一瞬间，门外首领太监拔高的音量响起：“启禀皇上，时辰到了。”
秋慕恒便从龙椅上起身，走过包龙图身边时，轻声道：“走吧，随朕一起出席宴会。”
当秋慕恒在宴会上宣布自己希望和大月氏联姻时，大臣们全都一脸诧异地看向李延昭和张伯庸。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皇后的人选一定会从李、张两家诞生的。
李延昭站起来，拱手道：“臣附议。”
张伯庸也站了起来，拱手道：“臣也附议。”
众臣见两位宰辅都没异议，他们自然就更没异议了。本来他们的女儿就配不上皇后的宝座。
于是“恭喜皇上”、“皇上圣明”之声不绝于耳，只有包龙图始终未吭一声。
回到顺天府，包龙图不是上堂处理公务，而是又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第一次任由外面击鼓而不去理会。
王朝、马汉站在门外，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鼓声停歇，马汉抓住一个衙役来问，还故意问的大声，摆明了想让里面的包大人听见。
那衙役就道：“前来击鼓的是个老头，家里母牛下崽，刚生下一头小牛没几天牛就不见了，怀疑是有人偷牛，所以前来报案。”
王朝就道：“报案要我们帮他找牛？牛犊子上可烙下印记？”
衙役道：“没有！所以老汉心里着急，才击鼓鸣冤。”
王朝就挠脸，叹道：“没印记，便是大海捞针，这要怎么找？”
说完便看向门扉，为今之计只能寻求包大人的智慧。
大门果然开了，包龙图双眼深陷，状况不佳，脸看着比平时更黑，真真活像块炭，把三人都吓了一跳。
那衙役就道：“大人放心，莫捕头已去处理了。大人不舒服，可要小的去请郎中来？”
看他脸色，就跟快死了一样。
“去把卫岚叫来。”
王朝就赶紧跑到马厩，截住准备同莫良同去的卫岚，喘着气道：“卫兄，包大人状况不好，你快去给治治！”
莫良、卫岚一听，都吃了一惊。
等卫岚火急火燎地赶到包龙图房间一看，才知道，患的是心病。
王朝也很关心包大人，后脚跟着卫岚，谁知卫岚刚一进门，包大人就把门“砰”地关上，硬是将他卡在门外。
王朝捂着被撞疼的鼻子，一脸伤心。
“坐。”
包龙图比着手势让卫岚坐下，自己也坐到他旁边，端起茶盅，将那早已晾凉了的茶水吹了又吹，茶叶梗被他吹的上下沉浮。
对方不开口，卫岚也不吱声，就这样看着他吹茶叶梗玩。
良久良久，包龙图放下茶盅，很是哀愁地长叹了口气，心怀歉意地开口说道：“卫岚，我找你过来，是想和你聊聊……不是公事。除了你，这些话我实在不知道该和谁去说。”
面对言辞诚恳的包龙图，卫岚微笑着缩了一下肩，以一副倾听人应有的面貌，柔声道：“这是我的荣幸。”
“你……你是如何看待你和莫良的？”
理解了对方是想问“你是怎么理解你们两个的关系”的卫岚，平静的目光与包龙图交汇，直言不讳道：
“我爱他。虽然我们都是男人，但我爱他，爱到没办法接受除了他以外的人的程度。只要他留在我身边，我就无所畏惧。”
包龙图移开了视线。
那率直的目光让包龙图不敢直视。
“包大人问这个问题……可是因为皇上？”
卫岚并没有看漏包龙图脸上一闪即逝的慌乱与错愕。
他轻轻笑了，语调温柔的就像一个在教导心爱学生的导师。
“昨日我见过皇上，知道皇上来过大人房间探望过大人。而自从皇上走后，大人就有些不对劲。……虽然我不清楚您和皇上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我想您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皇上吧。”
那平静的音色和饱含愿意倾听烦恼的姿态，让包龙图实在么没办法继续在他面前装出平时一贯庄重威严的表情。
“您喜欢皇上吗？”
“……！”
过于直白的问话给包龙图吓了一大跳。
卫岚则是笑笑，“都写在脸上了哟。”
……已经这么明显了么……？
不过，卫岚是过来人，而且洞察力一向敏锐，自己方才又是那样发问，不可能瞒得过他吧。
既然是主动找人家来约谈，那自己也得拿出相应的诚意才行。
包龙图缓缓开口道：“皇上……就要大婚了，可我却连一句‘恭喜’的贺言都说不出来……”
大婚？……这可就意外了。如果按照以前捶姐姐的剧情设定的话，是断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的吧。
难道说是因为小说目前处于无主情况下，剧情自行暴走了吗？
这可是一篇耽美文。不管捶姐姐在与不在，都不允许出现两个男主角迎娶女性为妻子的情况。
还好包龙图来找他谈心。他得努力把他掰弯，掰弯，再掰弯才行！
“如果换做是良子要和别的女人成亲，我一定会在他们婚礼上把良子绑走的。”
注视着包龙图目瞪口呆的表情，卫岚就以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道：“我可忍受不了良子和别人在一起。”
包龙图苦笑了下，道：“皇上和莫良不同，他……永远不会是只属于某个人的。”
卫岚笑道：“包大人都不曾尝试一下，又何尝知道皇上不会属于你一个人呢？像战国时的龙阳君，不就把魏安王迷得死死的，连天下美人都没法入得他眼嘛。”
包龙图的表情就变得很复杂，他沉声道：“卫岚，你这话对皇上是大不敬。”
卫岚耸耸肩，轻轻笑道：“我们现在在谈论的话题本来就是对皇上大不敬的话题吧？”
而且还是包龙图率先开的头，他的确是无从反驳，也不可能治罪于卫岚。
“包大人，其实属下在向莫良表明心迹之前，心里也是有诸多顾忌的。可我想到一旦有一天他会被别人抢走，我心里的顾忌就顿然消失了。良子接不接受我是另一方面，但如果我连迈出这一步都不曾尝试，我想我一定会抱憾终身的。我不想我今后的人生在后悔中渡过。”
卫岚笑了笑，笑容仿若夏日阳光一样明媚。
“毕竟他是我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爱上的人啊。”
“……”
包龙图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回想起昨日皇上在对自己说他是认真的时，脸上流露出的表情。
皇上应该也是，不想让自己后悔吧。
那自己呢？
守着对皇上忠诚的大义，难道对皇上的心意充耳不闻，避迹藏时就是为臣之道吗？
皇上今早将联姻的消息第一个告诉自己时，又是什么心情呢？
或者说，他在期待着自己怎样的答复呢？
他不了解。
但至少在和卫岚聊过后，他心里已经有些明白通透了。
他忽然站起，说了句“我懂了”，便走出了大门。
第97章
包龙图刚一进宫门，就看见前方不远处，首领太监小四一直靠墙杵着。见他来，马上迎上，表情看着有些不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