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听我的话了么……阿黎。”
阿黎垂着?脸,不敢抬头。
偏幽用包扎好的右手抬起阿黎的脸庞:“阿黎,你得明白……余慕凡用他的独门手法封了我腿部的穴位。但一个人,倘若真的长久走不了路,那双腿会废掉的。”
“我不想这样活,”偏幽微微躬身,凑近阿黎的脸,温热的呼吸交叠在两人之间,“你明白吗?”
阿黎的眼睫颤了颤,阖下又掀开?。劝自己活着的教主,怎么自己却不想活了呢。卸了易容,暴露出真面来,然后,安静地等待他人的杀戮么。
他凝视自己的教主,看着?教主下巴上的血渍一点一点地干了,最后凝固在了那张倾国倾城的面容上。阿黎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往教主的下颔抚去。
教主只是淡淡地望着?他,并不阻拦,也无恼意,好似这?一切与他无关。是谁伸上了手都没关系,是谁轻抚他的下巴,摩挲他的唇瓣也没关系。
真是冷漠啊,教主真的活在这世上吗,怎么阿黎感受不到教主的气息呢?他的教主轻轻呼吸着,额上还有些未干的冷汗,包扎的手或许还在流血,连唇瓣也有些薄凉的温度。可阿黎……怎么就感受不到教主活在这世上的气息呢?
错觉,一定是错觉。
阿黎收回手,从红木圆桌上取了另一层干净的纱布包扎教主的左手。
偏幽没等到回答,乏味地看着?阿黎小心翼翼地包扎的样子。那模样真是恭顺极了,可惜……这种恭顺没用对地方啊。
偏幽掀起眼帘,看着?桌上的匕首,轻轻舔了舔左侧的牙齿,腥甜极了。
随后的养伤生活,倒也不是完全无趣。每过几天,就有店家遵循余慕凡的吩咐,将许多女子用的胭脂水粉、朱钗玉饰、锦衣华缎一一地送进了宅院。或许余慕凡本意是为了羞辱偏幽,可偏幽对扮成女子模样并无偏见,只是觉得有些麻烦了。
阿黎不知从何处学会了缝衣裳,每每自己裁了锦缎仔细地缝补,将一匹匹丝锻制成一件件华裳,每日都服侍偏幽穿上不同的衣裳。阿黎化?妆也是一把好手,流行?的古典的雅致的妆容,每日都不同。
偏幽打趣道:“你这?是将我当成洋娃娃装扮了么?”
阿黎不太懂什么娃娃,听见这?戏谑,有些羞涩地垂下了脸庞,红着耳朵不敢抬头。
偏幽笑笑,望着?铜镜里?敷粉含朱的瑰丽面容,轻叹:“真真是罗裙香露玉钗风,靓妆眉沁绿,羞脸粉生红[1],可惜了,长在了我脸上。”
梳妆台上摆着?各式精巧的盒子,红蓝花胭脂、金花胭脂、朱砂膏、玫瑰膏子……偏幽挑了盒含金粉的红胭脂,用食指与中指细细摩挲。
随后他看向阿黎,笑:“过来。”
阿黎听话地蹲到了偏幽身前。偏幽笑着?抬起手,用沾了胭脂的手指轻轻拂过阿黎斜长的眼尾,将那抹不近人情的阴郁眼形,装点成泛红的可怜艳.色。
“其实阿黎……生得真的很好看呢。”室内的光有些暗淡,阿黎的眼尾泛着?金红的微光,亮眼又幽深,像是被金玉碎粒狠狠磋磨过后,泛起了红痕。
偏幽欣赏片刻,又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阿黎的唇瓣,这?下,连那淡淡的薄唇也红了起来。
阿黎安静地望着?自己的教主,眼神渴慕。黯淡的房间里,一美貌女子坐在梳妆台前,脚边是她恭顺岑静的男奴,女子葱根似的手指一点点拂过男奴的脸庞,见着?奴仆满脸生了艳,才戏谑地收回了那调皮的纤纤玉指。
而另一台妆奁前坐着?的女子,却没有这?样的闲情雅致。暗卫甲报告了事情的始末,问主人要不要捅破那小院里的人就是魔教教主的事实。暗卫甲没有见过魔教教主,只以为小院里的是个美丽的男子,等事情传扬开来,出了变数,才明白过来余慕凡打的主意。而今魔教教主易容成女子,虽然暂时避免了被揭露,但若真的想拆穿这个假相,也并不是办不到的事。
施雨旋放下紫檀木梳,轻轻摇了摇头:“不要继续下去了,余慕凡已经怀疑上了隽鱼山庄,现在继续行动,只会彻底暴露。就算真的不顾暴露的风险捅破了这?件事,余慕凡名声低到谷底,可他武功尚存,到时候得罪了他的隽鱼山庄,又能讨得什么好呢?”
暗卫甲不明白小姐为何这?么顾虑余慕凡,道:“若小姐真的不想嫁,属下也可想其他办法。”
施雨旋轻叹一声,道:“不必了,我也只是想试试。现在这个结果已经不错了,既然他现在有了婚前置外室的名声,那我也可顺势把这?婚事往后推,继续等待变数。”
施雨旋站起来,扶起了躬身的暗卫统领,道:“这?事辛苦你了,切记,扫尾一定要干净,不能留下能牵扯到隽鱼山庄的痕迹。”
暗卫甲恭敬回道:“是。”
等暗卫退出了房间,施雨旋才露出几分遗憾落寞的神情。余慕凡表面正义凛然,实则心?狠手辣,对待背叛他的人,从来不留一分情面。上辈子,余慕凡当了皇帝后,在一次出征时被手下背叛,归国后,他抄了那叛徒的九族,并专门修了一座监狱关押那九族人。
他令宫廷内医术最好的太医好好照顾叛徒的身体,然后让那叛徒每日观看一个族人被千刀万剐的画面。剐了数十人,眼见着?叛徒没最开?始那么痛苦了,又换了其他的严酷刑罚。那叛徒每每寻死都被太医救下,最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所有族人,上到老翁,下到婴孩,全部惨死。哭声骂声惨叫声充斥着那座监狱,叛徒从一开?始的痛不欲生到僵死麻木,最后彻底疯癫了。
余慕凡在一次探监后,见着?昔日威风凛凛的手下成了个蓬头垢面、口齿不清、整日乱吼狂吠的疯子,轻叹一声,大发善心?地命人送上了一杯断肠毒酒。太医战战兢兢地接过命令后,当晚就送那叛徒上了路。
余慕凡回到宫廷后,十分有兴致地宠幸了新来的美人,当时的施雨旋空坐在雕栏玉砌的皇后宫殿内,只觉得浑身发冷。
施雨旋回过神来,低低地叹了一声。这?样的人,怎能让她不畏惧呢?
再?等等吧,再?等等……不能心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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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热了起来,夏天到了。蝉鸣声声,庭院里的莲叶也碧绿可人。阿黎摘了莲子剥给偏幽吃,一颗又一颗,清甜微苦,冰凉解暑。偏幽坐在亭阁里?,吃着?莲子,赏着荷花,微风习习,吹散了些许睡意。
见阿黎又摘了一束莲蓬仔仔细细地剥取莲子,自己却不吃,就伸手喂了他一颗。
“怎样?”
阿黎细细咀嚼,点了点头。偏幽笑:“再?好也不能多吃呀,不必剥了,寻条小船,咱们去湖心?游览一番。”
阿黎连忙运起轻功,从库房里搜罗出一条木船,放到了湖边。又回到亭阁抱起偏幽,飞到了小船上。
偏幽坐下来,顺手拿起木浆,见着?阿黎纠结的神色,笑着?给他递了一把,道:“一起划吧。”
夏日的湖面偶有蜻蜓飞过,轻触一下,又震颤着半透明的翅膀飞走了。偏幽与阿黎缓缓地划着?木浆,一点点朝湖心?游去。微风吹过,湖旁的芦苇轻轻摇摆,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响,偏幽微仰着头,任发丝凌落,只觉一阵清凉。到了湖心?,一簇簇开?得其大无比的莲叶遮天蔽日。偏幽放下木浆,仰躺起来,船缓缓穿行,泼天的绿意掩住了他,偶有一朵嫩莲,轻颤颤地晃悠,似在跟陌生的来客打招呼。
偏幽回以温柔的笑意,在这夏日的慵懒里?,清凉的荷莲中,缓缓阖上了眼睛。夏日的太阳炽热,风却很温柔,轻轻拂过红莲、碧叶、美人的笑颜,又拂去了更远的地方。
这?一切倘若没有外人打扰,想必阿黎会更开心?些。余慕凡不知何时又来到了这?里?,没在卧房、亭阁里?找到偏幽,就找到了湖边。见着?一木船在莲叶间时隐时现,就凌波轻点飞到了船上。
偏幽已经睡着了,余慕凡本是带着?些残留的怒意来的,见着?这?软软卧在木船里的佳人,却无论如何也发泄不出心里?的怒火了。那日过后,他本想好好惩戒偏幽一番,毕竟若是其他人胆敢刺伤他,只有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可是,余慕凡无法将惩戒这?个词语与偏幽联系起来。他不能去惩戒一座高高在上的琉璃神像,神像不懂,他可以教,可以慢慢感化?,唯独不能下手去玷污损毁。最后,余慕凡只是命人送了些女子的衣服首饰作为告诫,让偏幽知道耍刀玩匕首是不对的,他得学着乖巧些。
阳光下,偏幽的脸颊泛着?午后的薄红,像是熟桃被掐破了皮,渗了点红粉汁液淋在了佳人侧颊。唇瓣也水水润润,是方才吃了些什么吗,怎么瞧着这?么诱人。
余慕凡轻轻坐了下来,却冷不防触到一枝开?得盛大无比的莲叶,被兜头浇了一抔昨夜的雨水。这?水浇了余慕凡满脸,上衣也湿了大半,好似此处的荷莲并不欢迎他的到来,特意派了开?得最大的莲叶兜头浇湿他试图赶走他一般。余慕凡抹了把脸后,神色淡淡地折断了那支莲叶。那可怜的碧莲就这样离开?了亲朋好友,掉到湖里?去了。
阿黎心?下微讽,面上却安静恭顺,一副老实的哑奴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