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左护法实在是不把您的命令放在眼里。您让他放走药人,他就索性寻了个地全部坑杀。”右护法蹲身行礼,不忿道,“就让属下出马,杀了他,以正我教威仪。”
右护法话还未尽,风已乍起,吹得四周的树林哗哗响,晕染出几分肃杀凄凉意。偏幽心下微叹,接过一片零落的枯叶,道:“多带些人,做得仔细些。”
右护法强忍着激动,领命称“是”。
偏幽其实不在乎右护法能不能杀了左护法,他们整个教派最终的结局早已注定,殊途同归,左护法现在死,之后死,差别不大。
只是……总得给个教训。
领了命,右护法仍旧跟着偏幽,目光逡巡在他的教主大人身上。教主长发未束,凛冽风中,有一缕吹散到唇角。
他抬起手,想帮教主拂开那缕发丝,手将将抬起,却又很快垂下。不甘心,渴望,焦灼,痛苦,也无可奈何。
“你去吧,以免夜长梦多。”教主淡淡地下着命令,那缕发丝顺着张合的唇瓣被含入口中,润湿了。
他神色恍惚地看着,脑海里只剩下那一抹殷红里含润的黑,直到一只脏污的手拂过教主的脸庞,将那缕发丝拂开了。
是那该死的药奴!
他抑制不住地上前,捉住那只脏手,叱道:“你这是作甚?!”
那药奴面不改色地任由他抓着,手骨吱嘎作响也一言不发,好似无痛无觉。右护法怒从心起,内力暗自运行上来,想让这哑奴吃个暗亏。
“右护法,你去吧。”偏幽移动步伐,微阖了眼,道:“我这里不打紧。”
右护法还没来得及运转内力,就听见教主这样打发他,心里更加苦涩了。他跪下来行了一礼,领命离开。
打发了愤懑不满的右护法,偏幽运起轻功,将少年送去了杂务总管那里,吩咐总管找个好大夫给他治伤,伤好了就给足银两送他出教。
走之前,那少年抓住了偏幽的衣袖,指骨紧凸,面色惨白。他睁着一双美丽纤长的忧郁眼,问:“为什么?”为什么救了我,又抛下我。
偏幽顺着袖子握住了少年的手,以为他是在问为什么魔教要抓他,要迫害他,只能安抚道:“别怕,抓你的人很快就会死去了,你讨厌的这块地方也会很快湮灭。”
说罢松开手,少年却仍然固执地捏着袖子,偏幽轻柔地扯了扯,那指骨突出的青白手指凝滞片刻,终是慢慢松开了。他看见少年一脸落寞,摸了摸他的头,温和道:“回家去吧,回去过正常人的日子,不用想着报仇,几年后你的仇人都会死掉的。我保证。”
少年抬起头,那双幽暗的眼瞳茫然地大睁着。他看不懂眼前这个如同神灵的人物,也不明白他说的那些话的意思。
“几年后我可以回到这里吗?”回到这里见见你。
偏幽笑着点点头:“当然。”
少年得到了这个回答,心下稍安,正踯躅着再说些什么,救他的天神却笑着摆摆手,转身向门外缓缓走去。他只能看着那人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拐了个弯,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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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大门派攻上魔教的时候,偏幽坐在教主座上,安静地等着。本以为不少教徒会逃跑,但奇异的,每个魔教成员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没一个人逃跑,重伤了也不下战场。就连几年前受伤后逃出魔教的左护法也回来了,要拉着偏幽这个教主远走他方。
左护法说魔教众人可迁往西域,那里地域广博,瓜果香甜,若暂时退出中原,他日未必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偏幽笑着拒绝了他的好意,叹道:“罢了,本以为我魔教多是冷血无情之辈,没想到,大家竟对本座这个不称职的教主,忠心耿耿。这几日,已经死了不少教众,我也无颜逃跑苟活。”
偏幽揭开黑金色的狐狸面具,用内力震碎成灰沙。他从象征着历代教主权势的金座上站起身,走下台阶,也一步步走过了左护法。
“就算天命如此,本座也不想坐在这空荡荡的大堂里默默等候了。今日丧命又如何,诸位作陪,不惧也。”
左护法看着教主清凌畅快的姿态,内心震动,恍惚间回到了当初的梅林,见到一仙人凌空飞来,折下一根梅枝,绾长发。
教主的背影渐渐远去了,左护法伫立原地,迟迟无法迈开步伐。
他应该走,立刻就走,离开魔教,离开这必死的教派。但左护法却控制不住地追随着教主的身影,往大战的方向飞奔而去。
或许是这辈子坏事做尽,临到头来,神智昏沉,无法抽身,合该有此一劫。若是教主真的死了,就让他洒上化尸水,免得教主逝去后,徒留一副身躯被人羞辱。
老教主待他不薄,左护法心道,就当是报答老教主,再忠心这最后一场!
第31章 教主垂怜
偏幽看着混乱的战场,飞奔而上。他落在高地上,洒然一笑,折下了一门派的旗帜,把玩。
看守旗帜的小弟子愣愣地望着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只觉硝烟四起的战场顿时变了,一切的血腥都远去,唯有眼前人的笑,真实而虚幻。
偏幽侧身望了望愣住的小弟子,有些无奈地将旗帜递还给了他,温和道:“抱歉,需要你腾个位置,麻烦了。”
说罢,偏幽用内力将小弟子轻柔地送到了高坡下的平地。
迎着晕红的黄昏,偏幽拔出长剑,将内力裹入声音,冲着战场传声道:“诸位远道而来,本座合该尽力款待,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矣。”
“不知余慕凡余大侠在何处,吾愿一战,以示本教待客诚意。”
偏幽带了内力的声音传遍了战场,厮杀之战顿停片刻,抬头望向他的人,皆怔住了。
一坐镇后方的长老站起来,喝道:“你便是那嗜血滥杀的魔教教主?!”
偏幽蓦然一笑,红霞在他的面容下也猝然失色。
“本座诚邀余慕凡一战,怎么,正道门派竟怕了吗?”
倏然,一玄衣英俊的青年迈步而出,冷冷道:“我便是余慕凡,既然教主待客热忱,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说罢,他运起内功,飞到高地上,持剑与偏幽厮杀起来。余慕凡的剑极其狠辣,一招一式都对准了人的要害之处,比偏幽学的功法还狠绝得多。不过这个世界的主角本就是心狠手辣腹黑流,为了出人头地无所不用其极,不然也不会从一无名乞丐逆袭成为当世武功最高的侠客了。
偏幽与余慕凡斗了几百个来回,渐渐体力不支。此战正是余慕凡声名远扬之战,是他逆袭生涯的又一高峰。此战后,他将与隽鱼山庄的大小姐定亲,一时间风光无两。
偏幽看着远处将落的夕阳,长叹一声,使出了最后一击。长剑闪动着黄昏的余晖,却没能刺入另一个人的血肉。偏幽正欲转变招式,心口却一阵刺痛。
他低下头,看见一柄银剑插入了自己的胸口。血液涌了出来,润湿了素白衣衫,也染红了那柄银剑。
偏幽听到高地下许多教众的嘶哑呼喊,也看到左右护法急急奔来的身影。喉咙一痒,偏幽吐出口热血,浅笑着抬眸看向余慕凡。
“余大侠,你赢了。”
说罢,偏幽握住心口的长剑,缓缓拔出。素手染血,银剑凛冽,鲜红与银白之间,余慕凡冷漠的神情倏然复杂起来。几年前的花灯节,正是那生了一小粒红痣的素白玉手,高高在上地递过二两银子后,让他下定了出人头地的决心。
偏幽抽出长剑,再也站立不住。风吹得衣衫簌簌作响,他忽地往后倒去。一时间,所有的声响都远了,唯有头顶的那片天空,越发黯淡。
太阳落山了。
左右护法急切地赶过来,想要接住那具坠落的身躯。却只见那与教主对决的玄衣青年,蓦然运起轻功,接住了坠落的教主。
左右护法为之一惊,只想赶过去杀了那余慕凡,却只见夜幕之下,那玄衣青年传声喝道:“魔教教主已死,小辈受伤不轻,接下来就看诸位长老的了。”
话落,余慕凡抱起偏幽,翩然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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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魔这一场大战,打了八个日夜,第一个死去的人尸首腐烂发臭了,最后一个死去的人才刚刚洒出热血。尸骨堆积在山坡上,白肉烂骨蛆虫蚂蚁重重叠叠。正道门派将各自的弟子收了尸后,点燃火把,投入这片山头,将腐肉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火焰冲天而起,黑烟滚滚,魔教的教徒连同他们的总部建筑,一并湮灭成飞灰。
有长老在山脚下,长叹一声,十分感慨:“江湖这一大恶,历经百来年,而今,终于除尽。从此,江湖的太平指日可待矣。”
有弟子凑上前来,问:“师父,那魔教教主真的死了吗?”
长老摸了把胡须,道:“刀剑刺入心口,可还能活?明正,回去后好好抄抄经书,红颜枯骨,不要被迷惑了心智。”
明正摸了摸脑袋,小声道:“可我瞧着那位教主不像传言中那么嗜血滥杀……”他的话在长老严厉的眼神里越来越小,明正讪讪地住了嘴。
可他心里却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想起那天魔教教主轻柔地递还给他旗帜,越发五味杂陈起来,甚至暗自希望那位教主并没有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