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
空云落眨了眨眼,眼前却是黑的,就像被那时的烟花刺了眼,什么也看不到了。
哥哥死了。
空云落将曲谙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曲谙的脑袋,脸颊贴着曲谙的额,仿佛这样做,曲谙就不会被带走。
咚。
好……疼。
咚咚。
好像被一根大腿粗的锥子穿膛而过。
咚,咚,咚。
发生了什么?
曲谙睁开了眼,全身乏力,嘴巴里有铁锈味,但怀里却暖得异常。
他低头,看见了空云落的小脸,这小孩难得愿意和他那么亲近,头靠着他的肩,手还搭在他的腰上。
曲谙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烧已经退了,他送了口气,扭头看向窗户,天亮着,莫非现在是第二天了?
曲谙坐了起来,虽然尽量小心,但还是惊醒了空云落。
“哎呀,抱歉。”曲谙笑了笑,“吵醒你了。”
空云落的眼神迷茫了一瞬,接着他愕然睁大了眼,几乎是蹦起来,抓着曲谙的肩膀,又胡乱摸曲谙的脸,颈,然后靠进曲谙的怀里听那里的心跳。
在跳,活着。
曲谙虽感莫名,但还是好笑道:“这是哪一出?新发明的早安方式?”
“你还活着。”空云落道,他的尾音很飘,还在不可置信。
“我当然活着了。”曲谙说,“只是伤了风,又不是大病。”
可你分明死在我的面前。
“做噩梦了是不是?”曲谙拍拍空云落的脑袋,“醒了醒了。我得去漱个口,昨天你是不是给我喂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说着他下床出门,留空云落一人愣神良久。
萧责回来后,段千玿一直处于烦躁之中。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开始疏离躲避这个一起长大亲如手足的兄弟,以前他们可以抵足而眠,促膝长谈,现在他却连和萧责共处一室都不自在。
早知就随便找点事做不要在山庄里呆着了。段千玿心里忿忿。
“千玿。”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又来了。
段千玿差点想拔腿就走,但他忍住了,而是平静转过头,一张平凡木然的脸,嗓音也沙哑低沉,和他原本的音色大相庭径,“萧门主,你认错人了。”
此时段千玿易了容,假扮的是隐门中的一人,那人还在外未归,平日也不起眼,正好能借来用用。
萧责一愣,礼貌道了声抱歉,又说:“萧某似乎与兄台有过几面之缘,兄台是隐门的人吧?”
“正是。”段千玿平静无波地答道。
“那正好,可否告知我你们段门主身在何处?”
“门主昨日便接了新任务下山,一年半载不会回来。”段千玿道,他确实有下山的打算,和萧责分开的时间长一些,或许对他才更好。
“是么?可我在不归册上没看到段门主的名字,反倒是陈兄你的名字还在。”萧责道。
不归册是专门记录不归山庄的任务执行的情况,身处山庄的无名,外出不在则有名。
不归册由御门所掌管。
段千玿唇角下塌。
萧责无奈:“千玿,我一眼就认出了是你。到底发生了何事,你要这般躲着我?”
段千玿也不辩解,用本音冷冷道:“躲?我只是厌烦你罢了。”
这话把萧责刺到了,他眼睫颤了颤,有些忧伤的不解,“是我、我做错了什么?”
段千玿暗暗咬牙,后悔说了那句话,可又不知怎么收回,目光闪烁了几下,突然看到了个熟人,立刻走过去叫住:“那谁,刘信!”
刘信,也就是刘掌事停住了脚步,今日偏院四掌事上不归山庄献礼晋见,所以他会出现在这里。
“大人好。”刘掌事对段千玿恭敬拱手。
“我的声音你不记得了?”段千玿眉梢一挑。
刘掌事略一思索,随后失色单跪,“原来是段门主,小的有眼无珠。”
段千玿摆手示意没关系,让刘掌事起来。
不再面对萧责,段千玿感觉轻松了许多,他随口和刘掌事说了几句废话,刘掌事皆毕恭毕敬的回答,而后段千玿想起自己为何会记得这个掌事了。
“那个曲谙,他在你那儿过得如何?”段千玿问。
第25章
刘掌事闻言,道:“曲公子在偏院一切都好。”
段千玿点头,曲谙这人他并不太上心,上前同刘掌事搭话不过是为了摆脱萧责罢了。
刘掌事又是一拱手:“小的要同其他掌事下山,张罗不夜行街的事,段门主客还有何事吩咐?”
“无事,你下去吧。”段千玿道,但说起不夜行街,他不禁回忆起了多年前,他才初入不归山庄,还是个贪玩少年,雪兆时他在山巅看雪,是萧责站在他身边。他看到山下流动的光河般的街道,一时兴起想下去玩,也是萧责陪着他。
段千玿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楚,他们俩到底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你还在关心那个曲谙?”
萧责的声音来到身边,段千玿立刻从伤怀中抽离,又是萧责莫近的模样,冷淡瞥他一眼,拉开了距离。
萧责薄唇微抿,总算是泄露出了几分不悦,“我是何种蛇蝎猛兽么?”
段千玿不语。
萧责道:“千玿,我们得谈谈。”
段千玿也知回避不能解决问题,可他莫名抗拒与萧责深聊,萧责是话术高手,他会不经意间把自己全盘暴露。
他隐约知道自己隐藏了什么,但他更清楚此事不能让萧责知晓。
“不必。”段千玿道,说完就转身而去。
“娘叫我给你带一封家书,你也不看么?”萧责道。
段千玿一驻,又回过身,“给我。”
萧责微微一笑,“我落在房里,没带出来,随我去取吧。”
段千玿拳头紧了紧,权衡了片刻,还是选择同萧责去。
在路上,段千玿跟在萧责身后三步的距离里,萧责慢他便慢,萧责快他也快,不近不远的三步,恰如他们此时的关系。
萧责偏头,看到段千玿眼帘微垂,眼不直视,摆明了不接受搭话的姿态。
饶是他,也不知这个曾经追着他叫兄长的弟弟,如今到底为何变成了这样。
萧责的房屋里非常工整,一进去就能闻到书卷的想起,他用整整一面墙来做书架,连案桌都比通常的要宽大。不归山庄虽说空云落是庄主,但日常琐碎的事都是由萧责来处理。
段千玿本想在外厅等候,但萧责叹息说“娘若是晓得你我生分至此,不知要掉多少眼泪”,他把他娘拿出来制压段千玿,这招很见效。
原本段家和萧家就是世家,段千玿的爹娘在他小时候便去世,萧家于心不忍,便将他接过来照顾,萧责的爹娘于段千玿而言,也如再生父母般。
段千玿只得跟他进内室,拿到了信,段千玿就打开,正看着,身边贴近了一股淡淡的墨味。
“娘说了什么?”萧责抻了抻脖子,脸也靠近了些。
段千玿几乎能感觉到萧责呼吸的气息,他当即退开,目光警惕。
“不让我看?”萧责有点儿委屈。
段千玿快速看完,信中只是普通问候,多是长辈关切的话语,没有提及病痛,不过在最后,萧母含蓄地点了点他该顾及成家大事了。
看了一遍段千玿就背下了,他把信装回去又还给了萧责,“看吧,告辞。”
不给萧责一点挽留的机会。
不夜行街日定在了雪兆的第五天。
曲谙去给东膳房送食材的路上,都能听到所有人嘴里都在说这个,今天什么时候出去,出去该怎么玩怎么买,明早什么时候回来,一个个讨论得热火朝天,把曲谙在“我也去吧”和“我不能去”之间来回煎熬。
梁庭那边钓回来了好多鱼,一大部分是今晚用在不夜行街的,还有一些处理不出去,索性送给曲谙了。
他还很热心地帮曲谙提回竹屋,真正的意图是多在孔洛面前刷刷存在感,告诉孔洛他的付出。
路上梁庭还和曲谙说起往年不夜行街多么精彩热闹,越说曲谙越丧。
他又去不了。
“不去?”梁庭不敢相信居然有人会在今晚不出门。
曲谙沮丧点头,“外面太危险了,我不敢出去。”
梁庭在心里叹了声比娘儿们还娘儿们,道:“你怕什么,不夜行街由偏院负责,没人敢闹事,往年这天最多就死过一个人。”
曲谙听了更怕。
梁庭摆手,“不去就不去,今年可好玩了,不去后悔死你。”
曲谙想到了什么,扭头对空云落道:“洛洛你想去吗?”
空云落捧着本老旧的书,头也不抬,“去什么?”
“今天是不夜行街,西平镇上可热闹了。”曲谙走到他面前,“你也好久没出去过了,是不是要闷坏了?”
“不去。”空云落不感兴趣道。
“为什么?”曲谙不解,小孩子不该最喜欢这种活动吗?
“你去我就去。”空云落随口道,曲谙大病初愈又胆小如鼠,忌惮夜血门的人,肯定不会去。
但这话在曲谙听来,就是空云落为了不让他孤单而选择留下陪他,这份体贴之心让曲谙十分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