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誉自从上次为找他受了伤,再加上曲谙离世,打击更甚,落下了病根,气候骤变就会染风寒,还爱咳嗽。
风里又给空云落记上一笔,待他回来可得整治一番。
“我掩住口鼻了。”阮誉说着,忍不住咳了两声。
风里给他倒茶,抱怨道:“偏院怎么做事?好好的白天还走水了。”
阮誉还没来得及问,只知是在做法事,不小心烧到了麦秸堆。
风里看着阮誉那张本唇红齿白的俊脸脏得像小乞丐似的,就更气了,决定要把偏院的几个掌事教训一番。
四位掌事胆战心惊地前来觐见,不可避免要为这次火灾请罪,导致火灾的前因自然也要坦明。
“前些日子,一些下人说偏院闹鬼,还有不少人告病,似乎确有其事,才请了人来做法,也是为安定人心。”
“哦?要说杀业,山庄的更重,鬼不找我们,难道还懂得专挑软柿子捏?”风里嗤笑道。
掌事哪敢说“那你问他去”,诚惶诚恐道:“也并非没有缘由,那鬼也曾在偏院住过一阵,就是那,就是那……”
风里不耐:“少罗嗦。”
掌事一咬牙,“就是曲谙啊!”
第178章
这个久违的名字,让风里听之一愣,随之往门口望去,那儿没人,他松了口气。
幸好没让阮誉来,否则他情绪又要波动一番。
“曲谙的鬼魂闹事……”风里慢悠悠道,“这也说不通,与他结仇的是空云落,找你们作甚?”
“这、这都是下人们传的,未必为真。”一掌事冷汗直流。
风里点点头,“未必为真。也就是说,你们四人未经查明,就放任底下的人在院子里纵火,我可否怀疑,是你们暗通款曲,故意作乱?”
风里的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玩笑的意味,可没人敢把这当成说笑。
四位掌事纷纷以头触地,愿以死明志。
风里无聊撑腮,“你们死有什么用?等会儿又多了四个鬼,哪那么多地儿给你们烧?”
掌事们附和说“是”。
“谣传是何人传开,带他上来,我亲自问话。”风里道。
掌事们连声应下,暗暗叹一口气劫后余生的气。
“阿嚏!”曲谙用力打了个喷嚏,脑袋更晕乎了。
小藤贴心地递上干净的帕子,“近日天转凉,须多加两身衣裳才好。”
曲谙闷着鼻子说:“我怎么觉得是有人背后说我。”
小藤想了想,笑道:“倒的确有人惦记您,上回那位偷溜进后院看你的那位姑娘,您还记得么?”
“哦,管我叫母老虎那位。”曲谙点点头。
小藤把暖炉烧得再旺些,“那姑娘姓文,是商户之女,她连着两日来咱们医馆,特意向我过问您的近况。她还以为您受连大夫欺负,惦记着您呢。”
“心善的姑娘。”曲谙道。
“只是这误会长久存留也不好。”小藤道,“文姑娘与您一面之缘,就对您如此上心,可见是个品性良善。安公子,你要不嫌我多事,我便去与连大夫说一声,让你俩见一面。”
“哦,好啊。”曲谙随口应下,但又感到不解,“为何要见?”
小藤抬头对他一笑,“安公子,您为人随和,事事都可将就,但我瞧出,您其实什么也不在乎。这心性,在医道上是大忌。”
无欲无求,又怎能抓住生的希望?
“是么?可我觉得这样挺好。”曲谙耸了耸肩。
“人啊,多少得有个牵挂。”小藤叹息道,“您若是成了亲,或许就能豁然开朗。”
“成、成亲?”曲谙愕然,“我这个短命鬼?”
小藤细眉一横,“瞎说什么呢?连大夫说您因祸得福,福大命大,他的话很准的。”
曲谙失笑,“小藤,你还是多替人家姑娘着想吧。”没人会愿意嫁给一个病人。
“好歹先见一面。”小藤小声道,“终日留在这方寸之地,总归不是办法。”
曲谙似乎有所触动,“我会好好考虑。”
小藤便将此事告诉了连宵,本以为要被挫败,但连宵竟也同意了。
“他是该多认识些朋友,兴许能找回以前的他。”
询问完曲谙鬼魂的前因后果后,风里一人伫立在窗前,嘴角噙着意味深长的笑。
他不信鬼神,但那两人说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九圩小城看见了曲谙,结合空云落失心疯般没日没夜地在外边找人,没准曲谙……真的活着。
只是不晓得他是如何从火葬中逃生,不过曲谙这人不可思议,有什么门道也不为过。
那这就太有趣儿了。
若是真,他自然没好心到要帮空云落做事,况且曲谙未必愿意再回到空云落身边,但这必定会让阮誉开心,是最大的好处。
若是假,那就让空云落空欢喜一场。
也不知曲谙的死给了空云落何种刺激,他仿佛成了僧佛一般,一边找人一边行善,短短一年,就走遍了半个华风大陆,一天也未曾停歇。
风里猜测,要再过一年,兴许他就能收到空云落累死他乡的消息。
那太不解气了。风里恶劣的想着。
按道理说,曲谙死了空云落再无软肋,应当无懈可击才是。但风里知道,曲谙永远都是空云落的软肋,只要与此人相关,空云落就能心甘情愿的卸下自己的一切。
比起身体的伤痛,曲谙才是空云落真正的痛处。
风里很乐意让空云落切身痛上几回。
这感受比起当初空云落也为了让阮誉加入山庄,逼迫阮誉手染鲜血时,给他的痛苦,不知哪个更伤。
空欢喜一场后,在把不归山庄这摊子扔给空云落。
他要带阮誉离开,让阮誉的人生恢复原样。
曲谙的风寒一好,便主动提出想出去走走,连宵给他指派了两个人手跟着。他与九圩的知府关系不错,这几日又无外人入城,皆在他的掌控之中。在九圩内,曲谙是安全的。
连宵还认真地与曲谙谈了谈成亲之事,他认为曲谙愿意成家自然是好,但近期暂且不行,至少要再等两年。两年后空云落也该彻底死心,曲谙的身子也能调养过来,不至于让人家姑娘担心守寡。
曲谙乐不可支,觉得连宵就像女儿出嫁前的老母亲。
“我还不打算嫁咳,娶亲。”曲谙道,“不过想试试另一种生活。”
连宵似懂非懂,成亲了不就是另一种生活?
曲谙没解释太多。
次日一早,曲谙在两个家仆的护卫下,走出了医馆。医馆外就是坊市,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曲谙伫立了片刻,上次出门是半夜,不作数,上上次则是半年前,连宵执意要带他出去透透气儿,沾点人味儿。那时也是这般热闹,只是他坐在马车里,薄薄的车壁仍能将他与世人隔绝开,不能影响他分毫。
可这一次,他切实站在热闹之中,仿佛重回人间,普世的喧闹一点点敲击他的内心,蹦出温暖的火星。
原来他还是人,仍对人间眷恋。
这微妙的思虑很快被填埋,曲谙左右看了看,似乎在寻找什么。
身旁的家仆从小藤大夫那得知曲谙有一心仪之人,便道:“安公子,文府在南面,我带您去。”
“去文府作甚?”曲谙不解,接着低声道,“大小,小大,你俩可知那种地方在哪儿?”
大小小大一脸茫然,“那种地方?”
大庭广众之下,曲谙也不太好意思,只含蓄道:“就是那种莺歌燕舞、花红柳绿、欢声笑语之地啊。”
大小小大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缓缓浮现的震惊。
“您、您要去青楼?”大小惊道。
小大道:“您的身子骨受得了么?”
曲谙嘴角抽搐,感受到了直白的内涵。
“你们的思想都干净点儿,我不过想去听听曲儿罢了!”
顺便喝点儿小酒、看几眼漂亮姑娘,这种生活,真真是再美好不过了!
九圩民风淳朴,不比中芮、潋城这些繁华,连烟花之地也是淡淡,没有姑娘在外招揽客人,从外头看就像茶馆,名字也很雅致,叫新竹居。
进去后,才看出它与寻常茶楼的不同之处,大堂里的“伙计”都是女子,中间搭起的矮台,有位面蒙轻纱,内搭细带小褂,外罩金色纱衣,婷婷袅袅的女子婀娜侧坐,琵琶抱怀,纤纤细手拨弄出婉转琴音。
她哼唱着一首情曲,嗓音温软有情,令人忍不住驻足。
一曲终,她将思绪从词曲中抽离,美目流转,再定睛一看,台下站着一青年,正含笑看着她。
她颔首示礼。
台下之人正是曲谙,他真诚地赞美:“姑娘的歌声,宛如春风拂过桃花,叫人心生神往。”
她抿唇一笑,“公子谬赞了。”
随后曲谙便被大小领走了,他要了个厢房,房间内摆置雅致,有淡淡的熏香,塌上摆一矮桌,上面有圆润精致的茶具。
曲谙头一次正儿八经地逛青楼,内心有些忐忑,他清了清嗓,道:“姑娘呢?”
大、小二人:“……”
“您等着,这就给您叫。”
出门后,他们吩咐老鸨,叫一个文雅素净的姑娘来,千万不可孟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