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是吃得如同一场思想的盛宴,每一个咀嚼的动作都似乎在回忆、思念。
一旁有漂亮的鸟儿落了下来,一双绿豆一样小小圆圆的眼睛看着我们手上的肉,歪了歪它的脑袋,动作滑稽又可爱。
我轻轻递了一些肉过去,它却反而飞远了。没过多久又飞回来,一双眼睛馋溜溜地看着我手上的肉。
“笨鸟,不让吃了!”我一边吃,一边逗着那只笨鸟。
似乎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这么喜欢春天了,原来春天是如此的美好。我却没有注意,那时我心里的一些东西已经在这个春天慢慢发芽了。
我们两吃完后,是她处理了现场,然后带着我一起往回走。
同学们正在一边聊天一边用餐,餐盒无疑都是他们从家里带来的,各种各样的食物都能看得出是精心准备的。
我看了一眼一旁默默走过去的段红尘,她家里应该也帮她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东西吧?可是她为什么要在野外生活吃蛇肉呢?
“哼,整天拽得二五八万的,好像她们家有钱多了不起啊。”
“就是,上这所学校的,谁没有一点家庭背景,只有她是那个样子。”
这些议论的话传入我的耳朵里,让我觉得这些人聒噪得比静夜里的苍蝇更加可恶。
可是她们却转头对我说:“还是邹大小姐好,家里有钱也不会拿乔。”
我心里火起,冷冷对她们笑了笑说:“不拿乔是因为你们根本不配。”
说完我便在她们惊讶的目光中昂头走了。我不知道段红尘为什么不理这些人,可是这一刻我却觉得段红尘的做法真的是太对了。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这些人会不会什么时候在背后给你捅刀子。
下午的时候,我们一起出发到了镇子上,并且要在这里住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才会回到学校去。
在镇子的小旅店里过夜对于这些从小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们,似乎都是一件非常难以忍受的事情,自然也包括我。
房间小而且简陋,墙壁已经因为年久而变得黑黄,细细的缝隙似乎要将原本就不坚固的墙面撕裂。而旅店里简单的两张单人床,简单的洗漱用品,还有一台不停闪烁着黑点着无声着跳动着的老式电视机。
学校这一次组织我们出来春游,就是打着体验生活的名号,我以为我一定可以搞定这么简单的旅行,因为白天时候发生的事情,我完全可以从容应对。
可是看着这样的房间,我却觉得难以忍受。
隔壁不知道是谁的咒骂声鼓动着我的耳膜。而我从小的教育不会让我对这些事情发表任何不合时宜的看法,却无法阻止我在心里不停咒骂。
抬头看了一眼段红尘,她却是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些地方,没有一点不适。如果是白天的时候,我一定会为她这样的淡定鼓掌,觉得她简直就是泰山崩于眼前都能面不改色,可是现在却觉得她可怕。
这种可怕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她太强,让我连仰视她都做不到。有一个念头就这样在我心里生气,或许她至今为止所有的反应并不是因为她的教养有多好,而是因为她根本就不在乎这一切。
她不在乎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不在乎她的境遇,不在乎这个世界的一切。那她在乎什么?一个人,只要还活着,就必定会有她所在乎的东西。段红尘心里的那样东西,到底是什么?
“走吧。”
“啊?去哪里?”我莫名其妙地看着段红尘往外走。
“我刚才看见有一家诊所还开着门,带你去看看。”
“哦,好。”如果不是段红尘提醒,我自己都忘记了我之前被蛇咬伤的事情。
我立刻笑着跟了上去,似乎小旅馆的那些待遇都不那么重要了。其实段红尘并没有她看起来那么难以接触,她也有温柔又细心的一面。也许段红尘对我跟别人是不同的,这么想着,连走路都变得轻松又活力起来。
诊所里面坐诊的是一位老医生,一副厚厚的老花眼睛让我非常怀疑他是否会老眼昏花把我医死。
老医生看了看我的伤口用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普通话对我说:“这都已经处理过了你还来看什么,你来我最多给你贴两块创可贴。那蛇刚冬眠出洞,伤害力本来就不大,又还没毒。不过要是有毒的话,估计你还没到这里就已经没了。你看你那个伤口,都快愈合了还来找我浪费时间干嘛。给你开两块创可贴快点去付钱回家睡觉。”
“……”
我听老中医絮絮叨叨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并无大碍。”
段红尘在一旁听着,然后慢慢点头。没有开口说话,也没有任何表示,却让我觉得脸都红了。她其实也是关心我的吧?
再回到小旅馆的时候,我又发愁了,走过又长又黑的走廊,两边的房间里依旧传出来那些要投诉学校的咒骂声,我微微叹了一口气。抬头见段红尘一副坦然接受的表情,却再也生不出一点厌烦的情绪。
我从小就跟不停跟段红尘竞争,或者说是我单方面的争,至今都没有任何定论。但我知道,我早就已经输了,输在三岁的时候。但是从此之后,不要再输了,否则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我自己。
带着这样一种情绪,我跟着段红尘一起走进了那昏暗的小房间。
可是即使心里说着要放开,身体却总也放不开。不知道是否因为听见旁边段红尘均匀的呼吸声,我的心跳频率也渐渐变大,在这么一个春寒的夜晚里,身体竟然开始慢慢热了起来。
睡意离我不远,却似乎一直无法企及。我清晰地听见段红尘说了一句梦话。
可是当时段红尘说的到底是什么?这件事情在之后的很多年里都一直困扰着我。
据说,人们常常在听见别人说梦话的时候,会非常清晰且记忆深刻,却在一觉醒来的第二天,会将别人说过的梦话给忘记。
我忘记了段红尘说的内容,却记得段红尘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那坚强里隐隐的脆弱,那似乎等待了千年的孤独,那忍耐接近极限的压抑,还有深深的悔恨和无法掩饰的爱意。
我从来不觉得段红尘是个无情的人,却也从来不知道她竟然是一个如此多情的人。一个人到底要经历了如何刻骨铭心的记忆,才会在睡梦中,毫无意识的时候,流露出这么让人为之悲恸的情绪?
而那个时候的段红尘,不过是跟我一样,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女,原本应该叛逆、美好、活泼、天真、幻想以及淡淡忧伤着的花季。
我想,对于段红尘,以及她层层包裹的内心,是我永远无法企及的深处。
然后光阴流转,我依然努力追逐着段红尘的步伐,她有的我也要,我还特意在她家附近买了一套房子。
用这样一种亦敌亦友的身份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周围聚集过来越来越多的追求者却每一次都只能大败而归。而那些依旧在坚持的人,却没有一个人能真正靠近她。我开心着,兴奋着,甜蜜着,期许着,自作多情着,似乎自己真的会是段红尘生命中相对重要的那个人,是别人无法比拟的。
偶尔还会约段红尘吃饭,跟她竞争一些客户,合作一些项目。从没红过脸,却也从未走进她的心里。我以为,段红尘这辈子都不会真正在意什么人,都不会真的爱上谁。
可是后来,我却发现我错得离谱。段红尘刺开了周围所有的人,却唯独将那个最柔软的地方给了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叫——萌萌。
任何人都知道,段红尘并不喜欢别人到她家里,不喜欢别人随意触碰她的东西,所以她家到现在为止,连一个保姆都没有。段红尘一个人的家,只怕连段家老爷子都没有进去过吧!
我想,除了段红尘的特别助理,只有我是去她家去得最多的人了。
可是这一次开门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我不得不拼命掩饰住自己内心的惊讶,上下打量着这个女人。
她的打扮非常随意而居家,比起钟点工,更像是准备长期住在这里的女主人。她其实长得挺漂亮,一张脸素面朝天却也一点不差,一双眼睛灵动地转着,特别亮。她一看见我就递给我一个大大的笑脸,灿烂得如同春天绽放的花朵。可是我对着她,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似乎有一种自己保存了多年的重要东西,很快就不会属于自己的危机感。
我努力告诉自己,或许是因为段红尘这段时间太忙了,所以才特意请的保姆。
我让她去厨房做一些好吃的,她微微惊讶了一下却还是去了厨房。
可是这些时间足够我将段红尘的家打量清楚了。似乎少了一些名贵的古董。段红尘喜欢古董,而且对此颇有见解,她所收集的古董无一不是非常珍贵的。桌子上似乎也摆放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杂志还有零食。段红尘很少看这些杂志,她基本上看的都是商业杂志,零食更是基本不吃。
没看一会儿,就看见厨房里传来一股股奇怪的焦味,还伴随着一些黑烟慢慢飘了出来。那双亮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我说:“你在外面等着,不用过来帮忙,我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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