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然希望这一整夜都是平平安安,最好是没有任何异动。
但是这个山林最终还是被人踏足了。
这个洞能听见很远的动静,他听见远远的脚步声,杂乱无章,像是无头苍蝇般乱走,后来渐渐远了,不知怎么又渐渐近了,而且脚步声平缓,听起来很有规律。
南星尽量弱化自己的呼吸,他几乎把自己的呼吸频率调整到和兔子一致,他已经能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决明宫久攻不下,我们损了不少人!”
“那佛耳简直是个不死怪物,守着宫门分毫不让,大法师,您想想办法!”
南星听到这里心中暗喜,心说佛耳好样的,果然守住了决明宫,这群废物怎么比得上佛耳?他想,往后要对佛耳好一点。
南星沉下心来听。
好几个人嚷嚷:“大法师!眼下唯有您能杀了佛耳,他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只要您出手,必能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大法师,佛王庙派你来,就是为了除掉决明宫这些魔头的!佛耳是魔头之首!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南星的心又提起来了,心说一群废物自己打不过就知道怂恿别人!不知道佛王庙派了什么人来,南星算算时间佛耳现在已经守了许久,如果一名高手过去与之对打,佛耳岂不是十分吃亏?
“诸位。”
佛王庙的人开口说话了,是个非常年轻的声音。
南星竖起耳朵听。
“贫僧受人所托,此次来只有两个目的。”
“其一是救出心剑山庄的弟子月见,其二是杀了决明宫宫主南星,其余人等一概不杀。”
众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劝。
“不过是举手之劳,有什么关系。”
“决明宫的都是魔头,全部屠杀光了才是大快人心,大法师何必拘泥?”
“是啊大法师,那决明宫的大魔头南星您不是也没找到吗,如此说来不是一无所获?”
佛王庙的人说:“并非一无所获,月见施主已经平安救出,可贫僧搜遍了决明宫不曾见到南星,贫僧怀疑,他就藏在这山林里。”
南星紧紧抱住兔子,让自己的呼吸轻度都和兔子一致。
众人七嘴八舌的嚷嚷,大抵是“啊魔头在我们身边,我们小命危矣”“听说南星练了邪功,以吸人鲜血为乐”“哇好可怕,大法师一定要把人揪出来杀了”诸如此类的话。
佛王庙那人又轻轻叹气:“说来也怪,贫僧也搜遍了此山林,并未将人搜出来。”
有人说:“可是逃走了?”
佛王庙的人不说话,大家七嘴八舌的说了一会儿,但是突然间声音都没了。
并没有脚步声,没有人离开的声音,但是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南星的心猛然跳了起来。
果然,下一瞬间他感觉土地开始震动,头顶“轰隆”巨响。
这一颗巨大的古树居然被人连根拔起,轰然倒地。
南星和一窝兔子呆呆地躺在那里,呈现在了大家面前。
一群人拿着火把警惕的围了上来。
“看!真的有东西,有个人,有个人在兔子窝里睡觉!”
“啊!”有人惊呼,“你们看他的面具!他是大魔头南星!大法师您说得没错,那魔头果然在此!”
南星一动也不敢动,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就算是羽涅也不会发现他在这里,这可是他年少时玩游戏的王牌,他周围没有任何异动、他也确定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大树被拔起之前兔子们也是安安分分乖乖地躺在他怀里呼呼大睡没有感受到任何危机。
是怎么被发现的?
火把中让出一条分明的路,走来一名年轻的僧人,那僧人一身白色法袍,袖袍以金线勾勒,连脖子上一百零八颗佛珠都是金的,显然是一名富贵和尚。
和尚走过来瞧了瞧南星,将脖子上的黄金佛珠取下,那黄金佛珠缠绕在他手上,南星见他微微唱了个稽。
非常温和有礼的姿态,但南星看见的手骨的形状和肌肉的幅度,便知此人只要一招就能取下他首级。
不说他现在内力全无,就算是鼎盛时,也不及他三两之杀。
和尚道:“阿弥陀佛,施主可是决明宫宫主南星?”
南星的答案当然是“不是”,而且他现在没有内力,可以编造“我是被推出来干扰大家的,南星那狗贼早就跑了,我是无辜的,我如果是南星怎么会傻到戴着面具”诸如此类。
但是和尚能相信吗?
和尚那双眼睛黑如琉璃,清澈明净,就像一眼将他看透。
正在此时,人群中突然小小的喧闹,有人说:“是月见少侠,心剑山庄的月见公子来了!”
“听说决明宫魔头是他的仇人,他现在来,正能赶上手刃仇敌!”
……
月见只觉得自己睡了很久很久,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什么人在哭,肝肠寸断般的哀嚎,他仔细去听,竟是像自己的声音。
我怎会哭成这个有失体统的样子?
父母在他出生前就双双死去,人生最痛是双亲之死,他懵懂之时未曾体会那人间最痛,只知理所当然为双亲报仇。
端庄矜持成长至及冠,圣贤礼仪极佳,君子之道在行,平生最大的梦想是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关于未来,是一边协助心剑山庄发扬光大,一边浪迹天涯行走江湖。
偶尔有一两城,住着几位喝酒耍剑的仗义友人。
他仔细又去听,那声音断断续续,听久了又像是没有声音,好像是自己听错了。
醒来时那梦里是什么已全然忘光,只记得是个很沉梦,沉得如黑了一片天,逃避般不愿去想。
他猛然坐起身来,方觉还是深夜,
但外头已是橙黄一大片,火光比那轮明黄的太阳还要炙热,他还在屋子里,便如要被那橙黄的光烤焦了一般遮了遮额前,将无暇如玉俊美无双的容颜遮掩在修长指间的阴影里。
他皱起了眉,喃喃道:“我不是……”
我不是将二十年的端庄矜持失了个零碎,怎么突然又回了竹院?
“阿南呢?”他这才后知后觉的寻找起了南星,有些慌张的在房间了搜寻,片刻后才打量了自身。
见自己已经工工整整的穿好了衣服。
他耳尖慢慢爬上红色,零碎的记忆接二连三呈现在脑海中,那些暧昧疯狂的回忆只是想起一二,便开始呼吸急促。
那个失控的淫贼怎么会是自己?
他的衣服怎么穿上的?难道是阿南先醒来了帮他穿上的?
那是何等有失风度,阿南被他弄成这样,本应该是他好好照顾阿南的,没想到自己身子弱成了这样,竟是晕了过去!
他有些羞恼于自己身体不好,又同时担忧于自己这样的表现会不会让南星不喜。
他又想起那晚南星恨恨斥骂,那些言语回忆起来是情趣,但是单拎出来竟是像深深的恨意。
他的心一抽,突然迫切的想要见到南星,想知道他的反应。
南星那晚恐怕不知道是谁,但是早上知道了是自己,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
是不是真如他所斥,那样痛恨?
他往前走了几步,突然眼前一晃,看见桌子上有一封信,他打开一看,这才知道原来是那位前辈。
原来是那位前辈带他回来的。
那南星怎么样了?
是不是南星还不知道是他。
他突然松了一口气,就好像审判推迟了一般。
他整了整衣衫,想出去看看外面吵吵闹闹的是怎么回事,想趁机去兰院找南星。
但是门扉打开,他突然听见一声惨叫,紧接着是连绵不绝的刀剑刺入血肉以及炼狱般的哭喊。
目光所及之处,硝烟弥漫,火光煌煌,是成河的血。
“公子!”
莞香满脸泪痕惊慌的朝他哭喊,“公子救我!”
冰冷的刀剑刺了过来,月见连忙救下莞香,他随手捡起一把刀剑,把莞香护住身后,“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凶狠冷笑两声,突然又皱起了眉头仔细看月见的脸,迟疑道,“可是……心剑山庄的月见少侠?”
那人惊喜喊道:“月见少侠!找到月见少侠了!”
他从火光里看见几道人影,都是穿着心剑山庄统一装束的弟子,他们的刀上是猩红的血,无一例外。
“小师妹都找你找疯了!”
“师兄,这些日子可把我们担心死了!”
曾经熟悉的师兄弟找到了他,他竟是内心毫无重逢喜悦,他只是眉头紧锁,有些焦急的问吓得发抖的莞香:“怎么回事?阿南在哪里?怎么突然……”
莞香还没来得及答他,便听见有人远远喊他:“师兄!”
月见远远看见心剑山庄的小师妹冷月心拿着那把有名的红莲剑,在一众人的簇拥下,如一只快乐的小鸟般跑了过来。
她脸上是重逢的喜悦,叽叽喳喳说了许多话,但月见只脸色苍白的问:“怎么回事?”
冷月心笑道:“天下英豪受心剑山庄所邀,齐心协力攻破决明宫,将这些魔教妖人全部砍杀!”
月见手指止不住发抖,他声音有些哑,“我见你从后宫方向来,那些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