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扑面,潮水寒凉,白浪轰轰隆隆而来,拍打着银白的海岸,三千名新兵罗鹿着上半身躯,挺着凶堂赤着脚站在岸边,如松如柏,任由海风吹凉他们的后背也绝不敢吼一声‘好冷’,目视着前方,目光集中于李璇一人身上,而他们脚下,皆是满胀的砂石麻袋。
苏仲明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日轮,回头又瞥了一瞥李旋如木头般的严肃脸庞,不由嘟囔一句:“再不让人动,都要化成石像了……”
李旋回头只瞥了他一眼,启唇下了命令:“都扛起砂石袋!奔跑五十来回!”
三千名新兵齐齐答一声‘领命’,便利索地把脚下的砂石麻袋扛在肩头,随之挨个儿沿着海岸线,朝远处奔跑起来,赤脚踩过扑到脚上的潮水,溅起无数水花。
李旋随之转身移步,至苏仲明身旁,依然面不改色,启唇道:“他们都跑了,你还不跑?说好的二十回,已经让你很多了。”
苏仲明伸长脖子望了望即将消失在眼界中的三千名新兵的身影,心想着自己这些日子每日练剑,每日都肩酸腰痛,这次要再长跑二十回,怕是骨头要散架,愣是不愿意,于是他偷偷转了转眼珠子,给自己找来个借口,启唇道:“我个人训练不一定要像他们那般跑。”堆起笑容来:“我做俯卧撑就好。”
李旋偏不给面子,脸皮铁铮铮的,回道:“不行!今天训练的是毅力和体力!”
苏仲明不满地脱口:“上回雯国一战,也不见你这般严厉,这次怎么就对我严厉起来了啊……”
李旋理所当然道:“上回你是主公,我是主帅,这回我是主公,而主帅不是你,我只怕打仗时你体力不行,拖我后腿。”
苏仲明反驳:“我……!拖你后腿的不一定是我!”
李旋轻描淡写:“你知道什么叫‘防范于未然’。”
苏仲明无话可说,只得道:“那好吧。不过,我在你眼皮底下来回跑总可以吧?”
李旋平静地开出条件:“六十丈,我眼皮底下的六十丈,来回二十回。”
想他这般狠心,苏仲明便动用上演戏,佯装一副柔柔弱弱、可怜兮兮的模样出来。哪想李旋却别过脸,佯装没有看见,只不冷不热地催促道:“快跑吧!别磨磨曾曾的。”
苏仲明幽怨地瞥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跑动起来,边跑边不忘回头偷望他一眼,见他弯下腰在沙滩上写写画画,心里越加不慡快。
跑回来时,苏仲明特意又瞥了他一眼,没有看清沙滩上画着什么,跑了六十丈之后跑回来,又瞧了一回,仍是看不清,对方的后背刚好遮了过来。
不知不觉地跑完了二十回,苏仲明川了川口气,走上前,低头一看,原来画的不是画,而是书法,正写到苏仲明的脚尖前。
李旋立起身,面对着苏仲明,问道:“都跑完了?
苏仲明正在川气,懒得说话,只点了点头。
李旋再度弯下腰,继续在沙滩上写书法,一边写一边说:“那你就做俯卧撑吧,反正现在也很清闲。”
苏仲明在他身旁半蹲,提议道:“这样吧?我帮你写,你帮我做俯卧撑,咱们换一换!”
李旋不假思索地拒绝:“你字写那么丑,怎么能换。”
苏仲明轻哼一声,答道:“这有什么关系?反正海浪一冲过来就什么也没有了,海浪都不在乎这书法好不好看呢!”
李旋不听这句说辞,命令一声:“快去做俯卧撑!两百个!别啰啰嗦嗦!”
苏仲明心想着‘我才不干呢!你能把我怎样!’便开始插手捣乱,李旋写一个字,苏仲明便乱画上一笔,李旋重写,他又重复乱画一笔,如是再三,李旋终于忍无可忍了,脱口一声‘弄丑了弄丑了!快住手!’
苏仲明立起身,干脆利落地举起一只脚,在沙滩上用力踩几回,将李旋写的书法全部毁坏,不留任何余很。
李旋想要保护自己的沙滩书法,却已然来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书法很迹转眼间成了一团乱糟糟的脚印。
立起身,他面无表情地面对着一脸得意的苏仲明,启唇正要怪罪,但碰巧三千名新兵完成了五十来回奔跑,回到了原地,放下了砂石袋后只川了几口气。
训练新兵是头等大事,李旋只好将苏仲明的事暂且抛下,负手面对着歇息的新兵,命令一声‘整队’,正擦汗的三千名新兵听闻命令,即刻排成了整齐的队列。
李旋吩咐道:“今早的训练到此为止,午后,带上渔网和兜子,不得迟到!谁要是迟到了,按军规处置!都听明白了?”
三千名新兵忙应了一声:“明白!”
李旋又道:“回去吧。”
得到歇息的命令,三千名新兵半刻也不怠慢,又扛起了砂石袋,挨个儿返回屯所,海浪扑上沙滩,冲洗过那些零乱的脚印,仅留下浅浅的很迹。
李旋转身也要走,苏仲明赶上去,问道:“午后去抓鱼,可有我的份?”
李旋稍有不满,反问道:“刚才是谁不想做俯卧撑而毁了我的书法?”
苏仲明厚着脸皮答道:“不过是沙滩艺术而已!何必那么认真啊……!再说,抓鱼这事,又好玩又能锻炼身体!”
李旋答道:“午后,带上工具,不得迟到!”话落,便迈步跟上新兵的步伐。
苏仲明朝着他的背影叫道:“你放心吧,我跟着你不会迟到的!”因已落在最后,忙赶上众人步伐。
午后,饭罢,三千名新兵带上渔网,或是背上竹篓,跟随李旋与苏仲明,到鱼群齐聚的浅海湾,抛撒渔网,将兜子放入海水中,静等片刻。
众人不敢出声,气氛如屏息,怕吓跑了鱼儿,双目只盯着水面。
待渔网有些许动静,众人便开始收网,哗啦啦地从缝隙流走之后,便见到数条肥膘大鱼在网兜挣扎乱跳,众人即刻装入竹篓,又再撒网。
苏仲明见新兵都抓得了大鱼,亦也不甘示弱,可是奋力抛下了网兜以后,却是不见自己的网兜有一丝动静,登时着急起来,看着水面轻声嘟囔:“鱼儿啊鱼儿啊,快些上钩吧,我都快急死了……”
碰巧让监督的李旋听到了,移步上前,落步在苏仲明身后,随之屈起右膝,轻轻撞了一撞苏仲明的辟股,以暗示他莫要吓跑了鱼儿。
但事与愿违,苏仲明捂住了辟股,大叫了一声:“谁?!!”
一语落下,正打渔的新兵皆回头望苏仲明这边儿张望,如同逮到了一处好戏。
李旋无可奈何,忙提醒道:“说了,打渔的时候别出声,鱼都被你吓跑了。”
苏仲明闻声回头,迎着李旋的脸庞,冤枉道:“你揩我由了,怎么还诬赖我?!”
李旋更是无奈,忙竖起食指,立在嘴巴前,‘嘘’了一声,责令他闭嘴。
苏仲明摆起了臭脸:“嘘什么嘘!我到现在都还没捞到一条鱼!碎碎念一句,还被你发黄牌警告!”
李旋劝道:“那你更应该安静一点,耐心捞鱼!”
苏仲明撇撇嘴:“我碎碎念时很小心,也念得很轻,哪里不安静了?分明是你故意……”说完一句话,他还想要说下去,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一名新兵叫道:“苏大人!苏大人!您的网好像进鱼了!”
苏仲明闻言,大喜过望,便将不满的情绪抛之九霄云外去了,转过身,捞起渔网,在日光之下,网兜之中,那银白的鳞片直晃人眼。
过目一眼,苏仲明又不禁嘟囔起来:“虽然小是小了一点,不过同时进来了两只,实在是太好了!”脸上堆起笑容,转过身,抓着网兜冲李旋炫耀起来:“看吧!看吧!经过我的碎碎念,鱼就上钩了!”
李旋面不改色地答道:“你也别太得意!就你一盏茶之内嚷了好几回,该是吓跑了多少大鱼?”
苏仲明垂下渔网,翻了一记白眼,将小鱼放入竹篓里,随后又将渔网抛撒入水中,开始得意洋洋地低声道:“既然碎碎念这么有用,我就再试一次——鱼啊,上钩吧!”
左右两侧的新兵闻言,亦也跟着冲水面低声嘟囔道:“鱼啊,上钩吧!”一传十,十传百,三千名新兵个个都相仿了起来。
李旋拿他们毫无办法,只好负手走开。
两个月后,初冬缓缓来临,三千名新兵虽是初出茅庐,却已然能武,是夜,一千名新兵听从派遣,跟随易烨青偷袭罗门城郊的兵甲五器库,斩沙乐昌人兵卒三千余人,将兵甲、五器、良马、推车等等,统统劫走一空,只留满地尸体。
此后,新兵便开始踏上征途,一路攻打重要城池,解救了许多韶乐人,军队逐渐盛大起来,到了镇海城,已然添兵十五万人,人马素盛,一路笙歌。
至潼川,又是一个大捷,战后,李旋如往常一样,给穷困的韶乐百姓分配衣食,百姓们一大早便到城关排起了长龙,接受这难得的恩惠。
苏仲明闲来无事,也到了城关来巡视,一路经过长龙,百姓都感激地点头说一句‘谢谢官爷’,苏仲明心情极佳,一路微笑。
百姓们,皆是拖家带口而来,而长龙的中段,却是有一个孤儿,约摸九岁,无父无母五兄弟姐妹,一个人立在队伍中,时不时探头张望,戴在两个丸子发髻上的花簇发簪早已褪色残缺,且多日没有洗脸,是一脸灰黑,但因好几日没有东西吃,双唇有些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