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进把人送到家就要走,景深今天是来去如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只是事情在那总要去面?对。
徐进作为目击者,对于全?部事情他最清楚,景深这件事他说了?没完,就是真的没完,他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出生,家里父母走得早, 和景深一样算是孤儿,景深还?比他强点,有个妹妹。
岳慧珊打开旧冰箱,冰箱里剩饭剩菜不多,她开心道:“哥,咱们?三个人不够吃,你炒个青菜吧!”
徐进连忙说:“不用了?,我走了?,我回学校食堂吃。”
“来都来了?,”岳慧珊热情开朗,贫苦的生活似乎没有在她的灵魂中?留下任何烙印,她像个小?公主?一样,只管留徐进,自然地对着?景深撒娇,“哥,三个人吃饭热闹。”
景深对徐进道:“留下吧,谢谢你,你今天帮我很多。”
徐进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景深能感觉到在这个世界停留的时间越长,他和这具单薄瘦弱的躯体就越能达成一种某种程度上的了?解。
比如现在,他动?作很麻利地从菜田里挑了?几颗青菜,就像他曾经做过无数次一样。
景深暗暗警惕。
岳慧珊扶着?脸,坐在门口?的门槛上,满脸笑意?地看着?景深挑了?菜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洗菜,她梦呓似地说了?句,“有这样的哥哥,我好幸福啊。”
徐进看了?她一眼,心想景深一定很宠这个妹妹,要不然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岳慧珊不可能长成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样子。
身为只比妹妹大两岁的哥哥一肩挑起了?养家的担子,为妹妹遮挡外界的一切风雨,阴雨全?留给自己,只把温暖留给家人。
徐进靠在门口?,看着?景深单薄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上前在景深身边蹲下,“我帮你。”
景深摘下一片叶子,又递了?颗青菜给他。
两人无言地洗菜,景深炒菜,徐进也站在旁边看他。
三人吃了?一顿简陋的晚饭,岳慧珊心情好得不得了?,神采飞扬地说着?她在班级里和同?学之间发生的趣事,她在班里似乎很受欢迎,成绩好人缘也好,连班上最凶的数学老师也偏爱她,特意?给她带了?个橘子,那橘子很甜,同?学们?都很羡慕。
因为景深一直很安静,徐进也不方便搭话,只是越听?越觉得兄妹两人无论个性还?是境遇都是截然不同?,像是正反两面?一样。
吃了?晚饭,岳慧珊去上晚自习,景深受伤留下,徐进犹豫了?一会儿也留下了?。
“班里那些同?学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徐进擦干净窄小?的餐桌。
景深“嗯”了?一声。
徐进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话,景深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着?,徐进收拾完后走进卧室,发现景深正坐在床上,手上拿着?个厚厚的本子正在翻看。
“看什么呢?”
“日记。”
徐进脚步顿住,面?露尴尬,“我出去烧点水。”
“不用,”景深垂着?眼,“想看可以一起看。”
每个人都有好奇心和窥探欲,徐进当然也有,不过徐进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景深的提议。
脚步声远去,景深抬眼,微微一笑,无论哪个世界里,这个人好像都是一派正人君子的样子。
景深手上的这本日记又旧又厚,从“景深”上初三起就开始记了?。
日记上事无巨细。
“景深”的身世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父母意?外去世,这里也不例外。
沦为孤儿的“景深”日子过得很痛苦,最让他感到痛苦的不止是失去父母的锥心之痛,还?有身边人的“关心。”
他成了?全?校重点的帮扶对象,一次次地与领导开会、见面?、握手拍照,接受捐款,在众人面?前痛哭流涕地对别?人的恩情感激涕零。
他这个人忽然就矮化了?,他的名字、他的情绪,他这个人都不重要了?,他只是孤儿,只是一个可怜得需要帮助的孤儿。
孤儿还?有个妹妹,不忍心让妹妹出来抛头露面?地受罪,什么事情就都由孤儿出面?了?。
逐渐的,“景深”在日记里的口?吻变得麻木了?,他开始习惯于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和时不时地被拉出来作为歌功颂德的工具,这能给他带来不少好处,就这样吧。
景深一页页地翻着?,一个心灵忧郁的可怜男孩仿佛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只是他读着?读着?,一直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具体违和在哪里,他还?说不清楚。
日记里长篇大论的自怨自艾后出现了?转折。
“景深”终于知道那段被当作展览品的日子原来根本不算最坏。
一开始,只是有同?学让他跑腿,给他“小?费”,景深不要,对方鄙夷,问景深捐钱不要,挣钱也不会挣吗?
景深被强迫接受了?五块钱的“小?费”。
有些事情一旦开了?口?子就无法停止了?。
无穷无尽的欺负开始了?。
景深看到了?日记的主?人是如何从反抗到妥协的,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弱小?,置身于集体的洪流中?,他根本就无法反抗。
逐渐,“景深”变得越来越麻木,唯一在他心中?刻下的信念就只有保护好妹妹,而这个希望也逐渐在风雨飘摇之中?。
出众的岳慧珊也开始受到莫名流言地诋毁。
“景深”什么都可以出卖,那么他妹妹当然也一样,空穴来风地就可以编排无数谣言。
日记中?的“景深”已?经几近崩溃的边缘。
景深一口?气?草草翻完,合上日记后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他没有出现在这里,或许这个世界已?经坍塌了?。
他一直以为是顾静松强行把他带到了?这里,可都这么久了?,顾静松一直没出现,这不符合顾静松的风格,而且在这个世界里,他有一种强烈的被掌控感,仿佛这个世界是更高一级更强悍的世界。
景深的大脑又开始拼图了?。
自从他意?识到他“穿书”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再停止过思考。
“水烧好了?。”
徐进半个人站在门口?,“洗一洗吧。”
家里穷得过分,连卫生间都没有,景深从床底下找到一个大水盆,看上去和菜市场卖鱼的盆没什么两样,那大概就是他平常用来洗澡的工具。
景深这一天身上受了?伤,沾了?泥,很不好受,他不算有洁癖,也的确从来没这么狼狈过。
徐进把热水倒进盆里,试了?试温度,“你一个人行吗?”
景深弯着?腰,尾椎传来阵阵刺痛,“行。”
徐进出去了?。
夏天的夜晚姗姗来迟,徐进坐在屋口?,呼吸着?清醒的空气?,双手交叉,低头将脸埋在胳膊中?间,他听?到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水声,双脚在地面?不住地微点,摇摇晃晃。
“徐进。”
“嗯?”徐进朗声道。
“我站不起来了?。”
徐进连忙走进房内。
俗气?的红色水盆里,单薄的少年赤裸地坐在水里,苍白的肌肤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淤青和伤疤,蝴蝶骨鲜明地凸出,振翅欲飞。
徐进呆住了?。
景深回过脸,“扶我一把。”
徐进如梦初醒般地走到水盆前,伸手去扶景深,景深的胳膊很细,皮肉软绵绵地搭在纤细的骨架上,仿佛一碰就会折断,徐进一言不发地用力架起景深,景深完全?借了?他的力,大半个人都压在了?徐进身上。
徐进搂着?他就像搂了?个纸人。
徐进沉默了?一会儿,忽地用力抱住景深,他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和你做了?一年的同?桌,却什么都不知道。
景深拍了?拍他的胳膊,“不关你的事。”
家里没有吹风机,头发湿漉漉的滴水,幸好是夏天,景深和徐进坐在屋前的门槛上吹风。
徐进:“明天我们?去找校长。”
景深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徐进被他的眼神看得不知怎么有点脸红,“事情总能说清楚。”
景深:“没用的,为了?一个学生闹得校长的政绩不好看,不可能。”
徐进:“你别?这么悲观。”
景深:“这不是悲观,这是现实。”
徐进有点生气?,“校长不行,就去教育局。”
景深微微笑了?一下,“这种事情捅出去就是丑闻,你闹到校长那,顶多是在学校里混不下去,闹到局长那,那大概是要在全?市的学校都混不下去了?。”
徐进不解,“你又没错,该混不下去的是那些欺负你的人。”
“不会的,”景深平淡道,“这是一道很老的题目,火车脱轨,撞向一群人还?是撞向一个人,是个人都会做选择。”
徐进没有从景深的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难过,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令徐进心都揪起来的事实,景深就是这样,在日复一日的绝望中?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吗?
徐进咬牙道:“你不是一个人,至少还?有我。”
景深面?上的表情没有变,“为什么?你和我的关系好像也很一般。”
蝉鸣蛙叫,清风徐徐,景深听?到徐进说:“因为你是对的,我想站在对的那一方。”
真是……
在商海沉浮太久,景深内心的最深处一直对人性存疑,唯有面?前的这个人,太闪耀了?,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是如此地明亮,景深伸出手,在徐进惊讶的目光中?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了?他的脸上,景深目光温柔,“这好像不是你本来的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