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特殊蜡块做的人烛。”
被迟南拿在手里的人烛虽然不似展览馆里展出的精巧细腻,但材质却是剔透的琥铂色,蜡块里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红。
和他第一晚在窗台上发现的残蜡是同一种质地。
几乎在迟南把蜡烛弄进屋里的瞬间,原本窗户的位置突然被一堵灰墙覆盖住。
一刹那里,这间宿舍的大门、包括通风口统统消失不见,就好像四周冷冰冰的墙体突然获得了生命力、会自行生长蔓延一样,封住他们所有出口,把他们围困在被诡异烛光填满的密闭空间。
“接下来怎么做?”被困其中的叶常似乎没感到半分害怕,眼神里甚至有些期待迟南的反应。
迟南把人烛放在桌上,像做实验课的学生那样把手搭在桌上,甚至把纸盒里的字条扔火里烧,噼里啪啦,火苗一下子窜得老高…
他充满好奇的眨了眨被映得绿莹莹的眼睛:“先观察看看。”
说着,他将视线移向叶常的身后,被蜡烛拉长的影子正随着火光的跳动,忽明忽暗,忽远忽近,位置似乎一直在变化。
就好像他刚才对着墙玩影子游戏一样,可叶常明明没有动。
叶常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影子怎么了吗?”
“这个蜡烛照出来的影子不对劲,就好像可以脱离本体自己活动一样。”迟南一瞬不瞬的看着地上的影子,而影子就似乎感知到了他的视线,突然不动了。
这团被烛光投射的影子就像伺机而动的怪物,正屏息凝神准备捕捉猎物。
“嘘,他们好像…”此时此刻,迟南能感受到影子的侵略意味,似乎他只要稍稍眨眼睛,影子就会扑上来袭击他们。
叶常的脸沉在烛光里,有种模糊的温柔感,他非但不见任何恐惧,反而伸手玩弄似的拨弄烛芯火苗:“要不弄灭了蜡烛试试?没有光的话影子就不存在了。”
有那么一瞬间,迟南联想到白船屋里打翻的热水壶和一地水渍,昨晚说不定白船和顾萧也试图把蜡烛浇灭,可结果…
迟南的好奇心越发强烈,拿起桌边的水壶直接对着人烛一顿浇下,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烛火非但没被他浇灭,反而噼里啪啦越烧越旺。
叶常拨了拨烛火:“居然不怕水吗?”
比起违背常识的惊悚,他语气里更多的是对人烛的好奇,就好像实验课时探索欲旺盛的好学生。
迟南再次望向地面,发现叶常的影子离他们越来越近,但又好像在忌惮着什么,始终没有发动最后的攻击。
“你不是说有办法吗?”迟南突然问叶常。
“办法是有的,只不过…”叶常顿了顿,突然抬起眼皮看向迟南,将眼底的恶趣味完美隐藏在镜片之下,微不可察扬起唇角说,“只要南哥你允许。”
迟南:“……?”
“南哥,你允许吗?我用我想到的办法。”叶常似笑非笑的征求同意。
迟南有点懵:“嗯,随你…”
他一句话没说完,叶常就好像早逮住了时机,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两人的距离突然很近很近,迟南能看到人烛的火焰在叶常镜片上跳跃。
一闪一闪的,明亮非常。
迟南的反应跟不上叶常的动作,他不过是眨了眨眼,叶常已经用无名指压住迟南左眼眼角的泪痣,平静礼貌的声音之下藏着蛊惑人心的暗流。
他说:“南哥,借一下你的眼泪。”
如叶常所料,话音未落,迟南的眼泪已经先一步流了下来。
他开心得有些抑制不住唇角的弧度,似乎想这么做已经很久了。
可惜一直没好的理由和机会。
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他故意将手指在迟南泪痣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似乎不舍得移开。
他是享受迟南的眼泪的,特别是这种猝不及防、又无法自行停止的眼泪。
在属于他自己这张脸上簌簌流下,将他的脸弄得潮湿又动人的样子,特别赏心悦目。
迟南震惊又有些无措的微微睁大眼睛,泪水像开了闸一样滴落不止,身上也随之颤抖了一下。
泪痣被人肆无忌惮的按住…居然是这种强烈、无措又为之颤栗的感觉…
墙上的影子不动了,火苗也不再蹭蹭蹭往上烧了,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
在过往漫长的岁月里,没人对他做出这么嚣张又奇怪的举动。
许久,迟南终于艰难的眨了眨眼睛,片刻,沙哑着声音询问:“好了吗?”
叶常故意沉默半秒,沾了眼泪的手指还往他眼角蹭了蹭:“应该可以了。”
又过了半秒,他才恋恋不舍的收回手。
叶常用沾了迟南眼泪的手指对着烛芯掐去,只见原本跳跃的烛火闪了闪,片刻就灭了。
屋里突然陷进彻底的黑暗里,是纯粹又彻底的黑,让迟南想起之前眼睛看不见的时候。
“果然,你的眼泪可以弄灭人烛。”
叶常像模像样的松了口气,还窸窸窣窣的从兜里掏出洗干净的手帕,准确又温柔的替迟南擦掉挂了一脸的眼泪。
也不知道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他是怎么做到的。
一下子屋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声,还有迟南因为哭得太厉害抑制不住的吸鼻子。
沉默在眼泪和黑暗里蔓延,沉默之外,迟南因为哭得太凶有些尴尬,而叶常显然很好的掩饰了雀跃的内心。
“…你怎么想到的?”半晌,迟南慢慢抑制了眼泪,哑着声问。
叶常假装听不懂:“什么?”
迟南抿了抿唇:“我的眼泪可以。”
“我也是猜的。”叶常好整以暇说。
迟南:“要是猜错了呢?”
“我押题一向很准,从来没错过。”叶常在黑暗里无声的笑了笑。
见迟南没讲话,他压下心中的愉悦,换上一副不好意思的语气:“抱歉,我又擅自弄哭你了。”
迟南:“…没事,只不过…”
“嗯?”叶常向前探了探身子,等他回答。
迟南摇头:“…没什么。”
他本来想说,下次不要往泪痣上按,哭的劲儿太大了,可转念一想,叶常大概也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手刚好伸过来,也刚好就碰到眼角的泪痣这样…
而且就这么把自己刚知道的身体弱点告诉对方,好像也不是很妥当。
叶常还想说什么,可没来得及开口,屋里的黑暗渐渐被渗进来的光冲淡。
消失的门窗再次出现在墙上,屋外的烛光透了进来,一切静悄悄的,就连放在桌上的人烛也不见了。
屋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被迟南用晾衣杆打碎的窗玻璃证明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冷风灌入,刚才情急之下用来泼蜡烛的水浇湿了叶常的衣裤,他很合时宜的打了个哆嗦:“好冷啊。”
说着他又看了看自己满是碎玻璃渣的床和枕头,沮丧的说,“看来今晚没法睡觉了。”
罪魁祸首迟南很明显的犹豫了一下:“你可以到我床上凑合一晚。”
叶常等的就是这句话,可他还要做出有些意外的样子:“那你睡哪?”
明知故问,观察猎物脸上纠结又为难的反应,等待他们做出选择然后亲口告知,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愉悦的事吗?
迟南似乎又卡住了,片刻:“也睡床上。”
反正也不是没一起睡过,反正他被叶常弄哭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迟南说服自己。
叶常毫不掩饰开心的笑了:“好啊。”
说定后,叶常去包里取了带来的换洗衣服,顺便到浴室洗个热水澡。
迟南看着他走进浴室的背影,眼皮跳了跳——
叶常的影子,不见了。
他下意识的回头看自己身后,他自己的影子还好端端映在地板上,可叶常的…他揉了揉眼睛再看过去,还没来得及看清,叶常已经合上了浴室的门。
哗啦啦的水响从浴室里传来,将迟南欲言又止的话淹没。
叶常洗澡很快,可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却让迟南觉得无比漫长,他情绪很少会因为某件事某个人起伏,像这样焦急难熬想要确认什么更是从未有过。
他甚至因为自己的情绪起伏,在没吃甜食、没被触碰、也没有陷入深眠的时候,有了种要流眼泪的冲动。
这样的自己是陌生又失控的,迟南不想要这样。
他从叶常装零食的包里掏出甜到齁人的马卡龙,一口咬了下去。
因为糖分刺激而灼热湿润的泪腺让他感觉安全且熟悉,迟南边吃着甜腻的马卡龙,边无声又放肆的流眼泪。
于是叶常从浴室出来的第一眼,就看到迟南湿着一张脸狂啃马卡龙的画面,狼吞虎咽的样子就好像马卡龙和他有仇一样…
叶常忍不住又笑了。
迟南的视线几乎是第一时间转向叶常,直到确认对方的影子好端端投在地板上才松一口气,放下马卡龙的瞬间,他发现自己舌头都被甜麻了。
“怎么了这是?饿了吗?”叶常身上散发着热烘烘的水汽,朝迟南走过来。
迟南则一直盯着他的影子,淡声说:“就是,突然想吃甜的。”
他敷衍的回答,随后绕过叶常去水雾弥漫的浴室洗了个冷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