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大量鬼尸的靠近,迟南感觉冷似的缩了缩身子,将头埋进被子里。
其中一具腐烂十分严重的尸体从地毯爬上床,它生前似乎被腐蚀性液体浸泡过,皮肤彻底腐坏露出骨骼筋肉,被腐蚀最严重的脸颊已经彻底烂掉,筋肉消融露出后槽牙和颧骨。
混杂着血水的腐蚀液体还不断从它身上滴落,滴答滴答,所过之处留下一串黏哒哒的痕迹…
原本保持着观赏态度的叶常眉头皱了皱,冷声开口:“你下去,换一个。”
毕竟他可不希望自己原本的身体,被这么脏的东西污染。
腐蚀鬼:“…?”
它无措的愣在原地,直到叶常不耐烦的声音再次响起:“滚下去!”
腐蚀鬼立刻连滚带爬从迟南的床上摔了下去,还不小心把自己摔散架了,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叶常突然插手,众鬼一下子有点懵,都愣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床上这人到底是能动还是不能?它们可不敢得罪造梦人…
叶常又摆出旁观者悠然的姿态:“你们继续。”
众鬼:“……?”
面对反复无常的造梦人,众鬼里没谁愿意当出头鸟,都在等着同伴往前一步。
叶常等了片刻,不耐烦了:“我让你们继续。”
于是鬼魂们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爬,从地毯到床上,一点点朝迟南靠近,其中一个胆子稍大的溺死鬼粗鲁扯开迟南捂脸的被单,可也几乎是一瞬间,它的动作僵硬在半空中。
后边的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同伴好像遭受什么巨大刺激的样子,都不敢轻举妄动。
叶常注意到了溺水鬼的反常,眼中闪过一抹兴奋的神色:“怎么了?”
溺水鬼开始瑟瑟发抖,它身上的水也随之抖落一床一地,抽搐了不到半分钟,溺水鬼开始僵硬、溶解,没了声息。
片刻,它变成一张小纸片浸在湿漉漉的地板上。
后边几个鬼也没再敢上前一步,都在观望。
叶常观察着这些鬼的反应,终于不再袖手旁观,亲自上前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吵不醒的迟南。
因为沾了泪水的缘故,迟南眼角两颗泪痣被浸湿了,在模糊的夕阳里漂亮又忧郁。
他躬下身子,用手指轻轻抹了抹迟南的眼角,看着指腹上沾的泪水自言自语:“因为眼泪吗?”
他又戴上手套,手上沾了点迟南的眼泪朝惊慌不定的众鬼伸去。
众鬼本能的向后躲去,叶常见状,将手指抵在唇边:“嘘,不准乱动。”
于是众鬼不敢动了,僵在原地瑟瑟发抖。
叶常像个恶作剧的孩子一样,明明知道这些鬼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还是毫不留情的将沾了迟南眼泪的手指压在其中一只鬼的眉心上。
不过是一眨眼,那只鬼已经停止了抖动,悄无声息的再次变成纸片,从半空中飘飘然落在地毯上。
“原来如此。”
叶常唇角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之前一直困惑着他的,迟南在「游遇的梦」第一晚怎么从试戏中全身而退,并且完美完成试戏的答案,他好像知道了。
原来这家伙的眼泪,是这么有趣的东西呢…
*
四点整,闹钟催命似的响。
若是放在往常,迟南必然在睡梦中将闹钟按掉,可这一晚不知他是哪根神经搭错,还是被埋没已久的良心被发现,他只挣扎了二十分钟,就清醒了过来。
他看了时间,4点20,不算太糟糕。
叶常坐在他身旁,正埋头全神贯注的翻阅一本习题册,还时不时拿笔勾勾画画,认认真真的样子真像备考前夜的学生。
“抱歉,晚起了二十分钟,”迟南坐起身,对安静复习的叶常说,“到你睡了。”
叶常从练习册里抬头看了他一眼,淡声说:“没关系,你要没睡够继续,我不困。”
“我还想再复习一会儿,从噩梦世界出去,我就该考试了。”叶常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很无奈。
迟南哦了声,揉了揉眼睛:“我睡着的时候,屋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床底下的那只大木箱,一直发出奇怪的声音,”他翻过一页书继续说,“就好像有谁用指甲盖一直挠木板那样。”
迟南:“你看了吗?”
“没呢,”叶常这才合上习题册,“我自己的话还是有点怕的。”
他每次说‘怕’都是轻描淡写的,完全没有一点儿在害怕的诚意。
“而且,有意思的东西,我也想等你醒来一起看。”他又补充了一句。
“好啊。”
迟南从床上下来,把床底那只打木箱拖了出来,当看到木箱的锁莫名已经打开时,眉头皱了一下,“你真没动过木箱?”
他抬头问叶常。
叶常神色茫然的摇头:“没有,是不是到了固定的时间点,这个箱子会自动打开?”
他有模有样的揣测说。
迟南直接掀开箱盖,躺在大木箱里边的居然是一本看似普通的册子。
可翻开后,他发现册子里贴满邮票,而这些邮票上的图案就是死亡画展厅里作品的缩小版,每张邮票上有对应的数字,比如他这张标有60n.字样。
“这是什么?死亡集邮册吗?”
迟南没讲话,迅速翻阅着邮票册,再次确认了这些图案都在画展厅里见过。可很奇怪,说它们是邮票,又没有寻常邮票版铭、水印、国名、志号等信息。
他沉默了一瞬,问叶常:“你知道n.是什么意思吗?”
叶常点头:“海里。”
“可是,海里和这些死亡画作有什么关系呢?”叶常若有所思的盯着邮票看。
“每一张邮票都标注着相应的海里数,可能旅客的死亡和海里、也就是航行的距离有关吗?”
死亡、海里、游轮、过往客人特殊的礼物、黄昏的旅人…
迟南将这些信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半晌猜测说:“会不会是黄昏号用旅客的死亡作为燃料前行,这里被称为特殊的房间,就是过往死掉客人的灵魂收集处?”
叶常一副恍然的模样:“刚才箱子里有声音,有可能是这些灵魂都被封在箱子里,我们的入住让它们蠢蠢欲动了。”
“可这些‘邮票’上的数字又是有什么依据呢?”迟南想,画展厅里的数字是日期,可是这些邮票票面显然不一样。
叶常将一叠‘邮票’拿在手里翻看:“老船长规定黄昏号上每晚必须讲恐怖故事,你说这些数字会不会是死者的恐惧值?每个死者带来的恐惧值不一样,所以得到的海里数不一样。”
“也就是说恐惧值影响了海里数,所以老船长在故意渲染恐怖氛围…”
“对,恐怖故事会能激发旅客的恐惧,而且从之前两起死亡事故来看,黄昏号好像还有个能力,就是把旅客的恐惧具象化,然后吞噬产生恐惧的人。”
不光是恐怖故事会,整个黄昏号的很多设计都在刻意渲染恐怖。
比如死亡画展厅,比如每间客房里的死亡痕迹,还有旅客死亡后船长故意把他们的尸体放在宴会厅展示给众人…
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故事会成功让梦游人产生恐惧的种子。
恐怖故事里的情节一旦深植人心,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蔓延扩散,整个过程几乎是不受理智控制的。
人的心思不似门窗,可以任意开合,恐惧也是。
就好像看了恐怖片,当时好像不是特别害怕,但后劲却往往持续三两天甚至更长,有些恐怖场景甚至能影响人的一辈子,比如深夜上卫生间时忍不住多看一眼浴室的镜子,趴下找东西时克制不住往床底瞄一下…
有时候越是害怕,越是控制不住去做去想。
黄昏号似乎是利用人类对恐惧无法抗拒的特点,任由恐怖在人心蔓延,然后将这些恐惧具象化,从而反噬当事人,再用他们的死亡作为黄昏号前行的燃料…
三胞胎姐妹中的阿雨、309两位打麻将死亡的阿姨,还有死亡画展厅无数幅作品,都能很好的印证。
这艘黄昏号不仅仅是一艘游轮,而是一个漂浮在海上吞噬人类恐惧的怪物。
“等天亮我们把集邮册带出去,再一一对照画展厅里的死亡画作,说不定可以找到缺失那幅画。”
“嗯,现在只能先这样。”
看还有三个小时才八点,迟南索性躺回床上睡觉,叶常也难得放下手中的习题,在他身边闭目养神。
“南哥,你害怕的东西是什么?”叶常声音很轻,就好像梦呓一样。
迟南刚闭上的眼裂开一条缝,淡淡的扫过来:“不能说。”
他只是觉得如果回答没有恐惧的话,一般人也不会相信,所以干脆用不能说敷衍过去。
叶常似乎没料到答案会是这样,怔愣片刻笑了笑:“也对,说出来的话,可能会被黄昏号利用。”
“话说,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一向对人似乎很不感兴趣的迟南,突然问道。
叶常呼吸一顿,理所当然的联想到被放在床头柜的怀表,心中沉了沉,却又有点兴奋:“嗯,你问。”
他总是把自己的情绪起伏掩饰得很好,声音真好像在闲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