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原的父亲带着家中的子弟们，跟着其他门派的人一起去山里抓妖，后来小队损失惨重，数人牺牲，连他自己也因保护弟子而重伤，大伙儿这才引起重视，急急忙忙给湛原传递消息，让他回家帮忙。
湛原回家后组织了附近门派的道友们，朝着山里进攻了几波，但终日只听到虎啸，却不见虎影。那虎妖竟是聚集了许多妖怪，他躲在暗处指挥他们应付众人，自己却藏得很好。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带着天生的威严，每每咆哮之时都令人听了不自觉地生出畏惧。湛原发现他有摄人心魄的能力，判断其不容小觑，于是便朝门派里求救。
任雪川到时天已经黑了，他让言雨华带人去和湛原汇合，自己则是带着朱雀飞往高处巡视。
与人分散后，他来到山巅之上。
这夜月黑风高，他一身黑衣更是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的面容也比平日里更加冷峻。
山巅风声呼啸，他对肩头的朱雀道：“不要出声。”
小鸟张嘴，似乎想啾一声作为应答，但又马上闭上嘴，改为点头。
任雪川走到山崖前，那里有一块半人高的石头，石头上卧着一只乌龟。
朱雀从任雪川肩头飞下来，落在乌龟背上，好奇地啄了他一下。
乌龟回过头，唤了一声：“朱雀……”
小鸟听到他的声音，微微有点愣神，歪着脑袋看了看他，而后绕着他飞了一圈，又轻轻叨了一下任雪川的手，似乎在问父亲自己为何会感觉这乌龟这么熟悉？
任雪川抓住他，重新放回肩上，而后问玄武：“白虎的弱点是什么？”
玄武道：“他应当是感应到朱雀复生，所以才冒险出来的。若想擒住他，只需用朱雀做饵即可。让咱们的小宝贝叫两声，那家伙应该就出来了。”
任雪川道：“是我的。”
“好，你的，你的小宝贝。”玄武忍不住笑了，“没想到啊，你还是学会了爱，有趣，太有趣了。犹记得那日你挡在凌焰身前，努力抗衡禁咒，最终突破了无情禁令的控制，愿意为他而死，我当真是极为惊奇……”
他顿了顿，稍稍缓了缓兴奋的情绪，感慨道：“这就是朱雀的手段么？”
听到他口中冒出“朱雀”这个词，小鸟歪着脑袋看他：“啾？”
玄武乐呵呵地笑了笑。“当初他背叛我们，在你体内留了一根尾羽。青龙与白虎都不知道，但我是知道的。可我不相信这根尾羽能破解禁咒，故而放任他这小动作，没有揭穿。没想到如今，你们还真的成功了。”
任雪川道：“不是尾羽，是凌焰。”
“你想说，不是尾羽让你学会了爱，是你那个小徒弟？”玄武带着笑意，“也罢，都行。反正事到如今，你没有彻底被禁令控制，就是好事。我现在开始认同朱雀的想法了。以前他常说世间美好，人间值得，我都嗤之以鼻，世界本就是我们创造的，有什么意思呢？毁了也就毁了。但看到你抵抗神意，打破桎梏，学会了爱，我倒觉得这也是一桩妙事，值得品味。那么，杀了白虎，把这个美好的世界留给你们吧。”
任雪川淡淡道：“我记得，你们四个之间并不如人们想的那么和谐。”
他看着玄武：“用你做饵呢？”
玄武抬头看了看他肩上的小鸟：“也行。正如现在的朱雀已经不记得我了，我也不确定白虎是否还是当年的白虎。还是让朱雀小心点吧。”
他调头，朝着任雪川爬了两步。
任雪川看着他。
玄武道：“你该不会要我自己爬过去吧？我要累死了。”
没办法，任雪川只好伸出左手，捞起他。
就在这时，玄武突然一口咬住他的手臂。
那一口像是咬在任雪川心头，他眼前一黑，瞬间倒地。
空华派，酒仙居。
凌焰蓦地心中一痛，忍不住闷哼一声。“嘶……”
洪星岚马上问：“怎么了？”
凌焰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让他噤声，不要吵到太师祖。
他攥着自己胸口的布料，怀疑是太过紧张所致，于是朝外面指了指，想出去透透气。宫越溪却在这时悠悠醒转。
“太师祖，”凌焰强忍住自己的不适，慌忙凑到他身边，轻声问，“您感觉怎么样？”
宫越溪看着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第一句话问：“你怎么在这儿？”
“啊？我……”凌焰有点手足无措，“我……我来陪您。”
宫越溪挣扎着坐起来，喘着气道：“不是听说白虎出现了么？你师尊去了？”
“去了，”凌焰扶着他，给他端了碗水，“雨华师叔一起去的，另有三位峰主在傍晚时候也出发了。”
宫越溪摆摆手，不喝水，皱眉道：“你怎么不去？你怎么放心他自己去？若是白虎与玄武联手对付他，影响他的心神……”
凌焰开始慌了：“他……他叫我留下来照顾您。”
“他叫你留你就留，你不会偷偷跟过去么？这么听话做什么？你啊！”宫越溪竟是难得的动了气，他喘得涨红了脸，“我一个半截入土的老头子有什么好照顾的？他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快……快去他身边……有你在，他应当能稳住……”
“好，好……”凌焰慌忙起身，“那，那我走了……”
刚走到门边，他就心痛得厉害，直接扑倒在了地上。
“凌焰！”洪星岚连忙去扶他。
“师尊……”
凌焰心慌意乱，忙不迭爬起来往外跑。
洪星岚看看宫越溪，又看看凌焰。
宫越溪摆摆手：“你去帮他！快去快去！”
洪星岚赶紧跟上去。
夜深露重，宫越溪坐在昏暗灯光里，看着他们离去，然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隆州柏源，兴磐山。
朱雀眼看着父亲倒地，一时受到惊吓，立刻忘了他的叮嘱，焦急地叫了起来，不断地啄玄武，要他松嘴。
玄武死死咬住任雪川的手臂，不为所动。
任雪川全身动弹不得，感觉有什么东西正从体内流逝，他痛得浑身颤抖。
“焰儿……”
他吃力地叫着这个名字，手掌攥着砾石，用力刺痛自己的手，想努力保持清醒。
往昔历历在目，逐一在他脑中回放。
眼前浮现凌焰的脸，他想起他灿烂的笑，想起他明朗的声音。
“师尊！师尊！”小徒弟总是这样认真地，大声地，热切地叫着自己。师尊长师尊短的，叫得可亲了。
他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小少年果断在一群人中选择了他……
他想起阳光灿烂的日子，那家伙背著书包去上学，在日光下冲他挥手，在山林里对他吹口哨……
他想起旧疾复发，身体发寒的时候，小徒弟慌慌张张不管不顾地抱着他，给他温暖，让他舒缓。
他想起竹影摇曳的夜晚，对方挑灯夜读，认真看书的样子。
他想起那人在他身下颤抖，流着眼泪，缠着他，让他别离开他。
……
体温在流失，痛觉也逐渐消失。
任雪川的身体渐渐麻木。看到小鸟那般焦急，叫得嗓子都哑了，他勉强动了动嘴唇，想让他别害怕。
但他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玄武，极为勉强地发出了一个音节：“你……”
玄武仍咬着他，没有张嘴，从胸腹里发出声音回答他的问题。
“我是玄武，是完整的玄武。”他的声音有点奇怪，像是先前的乌龟和黑蛇的声音的结合。
朱雀急得朝他喷出一口火，玄武意念一动，龟壳下漫出水帘，扑灭了火焰。
他缓缓道
“我与他合为了一体，他即是我，我即是他；我本是他，他本是我；我终是他，他终是我。”
“不要再挣扎了，我已经给了你很多时间了。你有了自己的爱人，还有了自己的孩子，亲情，爱情，你都享受过了，也该满足了。就到此为止吧。”
“洪炾，现在是你报答我们的时候了。”
随着这最后一句，玄武松开嘴，稍稍退后。
任雪川许久不能动弹。好半天之后，他右手拄着剑，缓慢地撑起上身。
他的眼神变得空洞，犹如一滩死水。
朱雀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变化，忧心忡忡地啾了一声。
任雪川没有理他。
他左手想去扶石头，但整条左臂却酸软无力，使不上劲，像是废了一样。他只得右手握紧剑柄，咬着牙站了起来。
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昏暗。
远处，虎啸震天，那愤怒的吼声震荡四野。白虎正朝着他们的方向奔来，每一步都让大地震颤。
任雪川提剑，欲前往。
玄武道：“不着急，等他们先彼此消耗一阵。”
任雪川停下脚步。
山野中剑光四射，光芒大盛，远处杀声震天，任雪川似乎充耳不闻，毫无反应。
朱雀想过去帮忙，他飞了出去，瞧见父亲不动，又飞了回来，站在他肩上，发出阵阵疑惑的叫声。
风吹起任雪川的长发，模糊了他的面容。
一道蓝色的光圈出现在兴磐山中。
下一瞬，凌焰与洪星岚从圈那边跳了过来。两人甫一落地就听到了不远处的虎啸，他俩抬头，看到一只小山大的老虎正一爪子拍飞一大群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