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江道友身正不怕影子斜,”华休嘴角噙着凉薄的笑意,“不若随我回落云宗自证清白。”
他这话听着似极有公理,但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江舟摇一入落云宗便再无生机可言。
江舟摇自知势单力薄,也不能牵连千衍宗,他咬牙,大不了跟他们走这一遭。
他抬起脚,恋恋不舍地望了那座云雾缭绕的山峰最后一眼。
沈知微自方才就在原地垂下头,神色黯然,心里不知是何滋味。
他握拳时手里赫然多了个东西,是个药瓶。
“师兄,将我把药带给他。”
又是为了他。
沈知微终于下定了决心,快走两步追上了江舟摇,阻拦了其往外走的动作。
“我不喜给人做身后事。”
他将手中的药瓶还给了江舟摇。
在江舟摇愣神的一瞬间,沈知微抽出剑,再次挡在了江舟摇面前,这次面对的却是那群修士,“若要带走他,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华休似笑非笑地盯着岳古,似要讨个说法。
岳古却一摒先前公正不阿的行事作风,反倒堂而皇之地偏袒着沈知微二人,“阁下既然介意我们以老欺少,想必也不会做出以多欺少的不耻行径来吧。”
岳古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最近适逢多事之秋,谢孱云修为尽失,君行之闭关,掌门昨日也闭了关。
千衍宗一个扛把子的都不剩。
这些人在此之际寻事,分明是想趁机针对千衍宗,若轻而易举地交出江舟摇,将罪名板上钉钉,恐怕日后千衍宗再难在正道上抬头挺胸了。
偏偏今日来讨说法的是群毛头小子,他们这群长老又不便直接出手打杀。
华休见状,心知岳古摆明了是不会再插手此事了。
他轻嗤一声,极为不耻的模样,“原以为,江舟摇只是千衍宗的一个异数,不曾想到,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华休对上沈知微不屑地冷笑,斯文的面相现了一丝阴狠,“如此也好,杀你,我一人足矣。”
两人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
“住手。”
却有人出声制止。
众人朝声源处望去,一看之下却都呆了。
第6章 归仙冢(六)
那人自微光中走来,似要步步生霞光泄月韵,身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衣袍,墨发被玉冠端端正正地束着,远远望去只觉得他风姿绰绰,令人惊艳。
走近时,那人展露的白如羊脂玉的肌肤,殷红的唇,仿若覆着冰雪的眼瞳,无一样不使人目眩神迷。
明明这人穿着严丝合缝,再是保守不过,可偏偏在场许多人都生出一种渴望来。
若这人不是这样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那该是何种风情?
在短暂的意乱情迷后,许多人理智终于回归,这人……是谁?
不仅那群来声讨的修士不认识谢孱云,便连千衍宗的弟子都觉得面生。
看这人走来的方向……竟是从未露面的大师兄吗?
千衍宗内一片哗然。
他们皆知谢孱云是绝世天才,纵然不出世,却美名远扬,——此界再也找不出这般惊才绝艳的天才了。
金丹立道,弱冠元婴,这般恐怖的修炼速度,这般妖孽的修炼天赋,实在无人能及。
他们听过太多谢孱云的光辉成就,也感叹过太多上天的不公。
却从不知谢孱云是个美人,还是个如此绝色的美人。
比之天下第一美人江舟摇也不遑多让,不,他们悄悄对比了一眼面容稚嫩脸色苍白的江舟摇,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少人开始真心实意地替谢孱云惋惜起来,这般人物,生来就该是个仙人,就该在神坛上受万人景仰。
先前那点压抑的嫉妒不服在见到谢孱云的容貌后毫无缘由地消失了,如同曝露在阳光下的七彩气泡,都不用戳,自己就悄无声息地,破了。
沈知微见到谢孱云时,面上现出一丝惊愕,“你来做什么?“他是疯了么?以前强得令人发指的时候默默无闻,现在没有修为倒强出头?
清冷剑修没有回答。
沈知微薄唇紧抿,压出一条白线,他将那条白线提起来,牵连出几分讥诮,“你来又有什么用?”
见清冷剑修仍旧沉默不语,沈知微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地道,“这里有我。”我会解决的。
清冷剑修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冷,犹如敲冰戛玉。
“他是元婴后期。”
只这一句话,便浇灭了沈知微所有的气焰。
他只是个金丹后期。
“即便如此,我也可以勉力一战。”沈知微笑得有些惨然,攥紧的手心上悄悄地留下了几个月牙印。
他便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好阿摇。
“你有师兄,不必勉强。”
清冷剑修的声音同他这个人一样,平静到没有一丝起伏。
可在沈知微耳里,那简直是极尽清冷剑修,最后一分温情的话。像是融雪的春风,或是翻腾的云海,使人头晕目眩了片刻。
恍惚间,沈知微想起来一段久远到已经模糊的回忆。
幼时他不是没有期盼过大师兄的,他想象中的大师兄会像一个大哥哥一样照顾他,同时教导着他。
可他的师兄是谢孱云。
不会笑、十分冷漠的谢孱云。
“我的道,你不适合。”不会教他剑术。
“你哭了,到别的地方去。”不会哄他。
“我须静心修炼。”甚至不想他近身。
“阿微”这个称呼是这个清冷剑修给予过他的唯一一点温情。
而这点温柔,是阿摇死缠烂打磨来的。
他不过是无辜沾了点便宜。
阿摇还为此生了他很久的气。
可如今就是这个冷漠到不近人情的大师兄对他说,“你有师兄,不必勉强。”
沈知微眼里划过一丝茫然和挣扎,他……有师兄吗?
他是千衍宗的二师兄,有个不管事的大师兄,教导其余弟子的重责自然便落在他身上,哪怕他并不喜,有个修为奇高的大师兄,别人慕名来挑战,出来迎战的都是他,他努力修炼多年,就是为了不没落千衍宗好不容易得来的名望。
他也逐渐习惯了,有事自己来扛。
可现在,有人告知他,师兄会护他。
他除了自己扛还有另一种选择。
心情复杂的沈知微缓缓侧过了身,谢孱云抬脚从他身边走过去,来到江舟摇面前。
“阿摇,将药还给他们罢。”
“不!”若是将混元丹还给他们,师兄该怎么办?难道就此做一辈子凡人吗?他怎么舍得……
江舟摇红着眼眶摇头,近乎执拗地看着他,像极了拼命护食的小崽。
谢孱云静静地看了他半晌。
江舟摇咬着嘴唇沉默不语,坚决不肯妥协。
“你受伤了。”
江舟摇愣愣地抬起头,与清冷剑修那一双无悲无喜的眸对上,师兄这是在……关心他?
他确实受了重伤,这几日他抢夺了几个宗门的丹药,被不眠不休地追杀了三天三夜。
昨日他已将一身血衣换下,竟还是叫师兄看了端倪出来,血气还在翻涌的胸膛此刻涌上一些暖意。
他垂下头,面色羞红一片,嗫嚅着,“不……不碍事的。”为了师兄,受多重的伤都值得。
谢孱云没有再叫他把丹药交出来,而是扭头对上那群嚷着匡扶正义的修士,“若阿摇将丹药还给你们,你们待如何?”
他没有说华青真人身死一事,只承认了江舟摇偷取丹药一事。
那些人此时已知晓谢孱云的身份,叫嚣声小了不少。谢孱云这个名字在修真界实在如雷贯耳,想不知道都难。
“谢道友若是肯将混元丹还给我们,那自然再好不过,我等也愿看在月沉仙尊的面上大事化小,不与千衍宗计较,只是,”华休朝着谢孱云虚伪地笑着,看上去倒是客气得很,说的话却并没有丝毫退让之意,“江舟摇必须交予我们处置。”
清冷剑修的气息一下子变了。
先前他身上虽透着浑然天成的冷然的清远矜傲,到底还掺杂着几分重伤初愈的荏弱之态,冷清却不至于让人觉得有威胁感,只让人觉得是个冰雪一样的美人。
而如今清冷剑修却像是一柄半出鞘的剑,那森然到刮骨剜肉的冷意再也隐藏不住。
他只是淡淡看了那些所谓的名门正道一眼,仅这一眼,许多人已承受不住地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内心俱惶惶然:
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威压?他现在不应该只是一个修为尽失的凡人吗?
这些名门正道的修士心里惊疑不定,胆小的已经开始后悔了。
那落云宗的华休是不是在骗他们?也许那谢孱云根本没有失去修为!那他们就是在得罪一个未来可期的元婴期天才!
就在他们心里惴惴不安打退堂鼓的时候,谢孱云却转身面对江舟摇道:
“阿摇,将药给我。”
江舟摇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那番人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摆明了如何都不会放过他,师兄……还是要将混元丹交给他们吗?那他的牺牲有何意义?是不是……师兄从未在意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