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怕的。”弗禾苦笑,往金岚剑身上输送灵力,尽可能去助它一臂之力,“反正咱们会一直在一块儿。”
乌栾并不张口说话,只专心布阵,灵气漩涡不停扩张,风沙魔息形成飓风,扬起两人长长的衣袂。
弗禾估计乌栾的口腔内已经尽是淤血。
焚天,是烧心灼脉之阵。
虽然男人始终面不改色,但其中疼痛,可想而知。
偏偏还有人自以为是“正道的光”,声如洪钟、义正辞严朝这边喧闹:“魔头,你作恶多端,引群魔扰世,罪孽滔天,还不束手就擒!”
弗禾只当他们放屁,继续做自己的事。金岚宁折不弯,已经出现了丝丝裂痕。他到底只是虚神境,大阵之前能帮的忙太少了。
正头痛欲裂,却见仙门一派的控阵者中突然走出一人,蓝衫绿袄,半头白须白发,一副颇具仙风道骨的样子。
弗禾在心底嗤笑:道貌岸然。
“我儿。”蓝绿相加的修士眯着眼睛,一手抓引着阵心,一手朝着弗禾招来,恶心吧啦地拖长着声音,“潜伏魔域六十载,真是辛苦你了,还不快到本座的身边来。”
闻言,弗禾简直浑身恶感,最不屑这种挑拨离间的下三滥,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祝莫添面色漆黑,一时被气得话都说不完整,抖着手:“你……这逆子……”
弗禾一句敷衍他的话也欠奉,专心致志想法子填补金岚的缺漏。
这神器力竭也要拼命护主,胃口却也大得很,弗禾身上的灵力像是被打开了一个漏风的缺口,源源不断地被它吸纳,一时汗如雨下。
自然,他知道金岚没有恶意,只是想护住二主而已。
“其实我心里明白,不该带你来的。”乌栾不知何时走到了弗禾的身后,微微叹息着道,“但终究抵不过一己私欲。”
弗禾也有些后悔,为着自己蠢笨的妇人之仁。
他跟着笑了笑,想转过头却被乌栾阻住,料想他伤得厉害,只是不愿叫自己看见,便低声说:“我拖你后腿了。”
护阵已成,但能支持多久,不过是一个不断缩小的未知数。
飞沙漫走,狂风速卷,乌栾躬身,从后面拢着弗禾,又把头亲昵缠绵地靠在他的肩背上。
——我从未怪你。
弗禾当然知道。唯独觉得可惜的,就是两人相伴的时光太短了。
怎么就这么短,短似弹指一挥间。
他都还没来得及把人间各处的温暖好好地拿给自己的恋人看。
惊天动地的崩塌之声仿佛下一刻便能刺破人的耳膜,一声连一声回荡不绝。
弗禾被乌栾捧着头压入怀中,灰暗之中,他寻摸到男人的嘴唇吻过去,触手一片湿润黏稠,心里狠狠地一疼,“你……你现在就能飞升的是不是……”
乌栾用堵住他的唇,没让他再说话。
——能飞升又如何,没有你的地方,我不会去。
弗禾差点哭出来。这艹蛋的盒饭,简直来得猝不及防。还一拖一,他真想骂娘。
焚天坑的余威接连袭来,天地虚无缥缈,日月惨淡失色。
弗禾闭着眼,已经慢慢平静了下来。他一会儿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支离破碎,一会儿又似全身被温润的气流包裹。
神思连着心绪一同漫游天地洪荒。
朦胧之中,他恍若看到一户金玉满堂的富贵人家。高门飞檐,绿瓦红墙,一名身姿如芝兰玉树般的少年郎正撑着头倚在书廊的窗口边打瞌睡,蓦然遭教书先生从旁路过敲打了一记书桌,便悻悻地站起来回答提问。
也不露怯,声音清亮亮的,听得弗禾不禁失神。
他不由自主地寻着那地方而去,穿过重重阻障,双手打开一扇街边胡同的高窗,“砰”地一声,那少年郎不经意偏过头,眼睛霎时亮起,歪身隔着街巷垂柳和春日莺啼远远地张望过来。
四双相对,弗禾愕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支持和陪伴!
磨磨蹭蹭,终于写到这个世界最想写的地方啦!
第66章 仙魔(15)
明媚的日光从窗外倾泻而入,街头巷口人流如潮,来往不绝的,是人间烟火满当当。
天净如水,各丛建筑群的上方,连一点逸散开来的魔气都见不到。
好似之前灭顶的天地浩劫一下子如同一个浅淡的梦魇般,转眼消弭于世。
昨日经历萦绕心头,不会有假,那现在又是什么?
弗禾眯起眼,面上淡定得仿佛一座不近烟火的雕像,努力以漠然的态度冷眼旁观。
只见那少年郎伸出窗台的脑袋上顶着一脸的新鲜劲儿,黑瞳里映着明亮的光,嘴巴微张,正想说什么,大概是受到了先生一声重咳的影响,又咽了回去。
他欲语还休,不大情愿地缩回头,书廊的小窗被侍童关上,便把视线阻隔得密密实实。
楼阁的视野极好,货郎排成列在不远处的墙根底下吆喝叫卖,很有一点过节的喜庆劲儿。
“这是个什么地方。”弗禾脑海中还回想着那张稚嫩又熟悉的面孔,内心的波澜仍然无可抑制,他不可置信地喃喃,“又是什么时间……”
弗禾可以肯定,自己绝不可能存在跨越世界隔膜的本领,但这世间究竟有没有时间倒转之法,却是不好说的。
所以,那以精血画就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护阵,而是……
他尤不敢确信,好好的焚天困阵,前一刻还是生死大难,下一刻怎么又变得风平浪静,安然无恙了。
弗禾坚信乌栾不会害他,但对其它所有人产生阴谋论已经成为本能,首先转身抬脚下楼梯,随便拉住身旁走过的一个人,“请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与此同时,他的心底涌现出一种淡淡的希冀。
若是如此……
被他拉住的人原本还以为自己听岔,又听弗禾重复一遍,更是满头雾水,正要饱含鄙夷地骂出一句“弱智”,刚抬眼,便愣得结结实实。
“仙……仙君?”
“嗯?”弗禾斜着眼珠,不知道这人长了哪种脑回路,偏个什么题。
迟疑、确认、欣喜若狂,以及诚惶诚恐的情绪在此人的脸上几乎无缝转接,“仙君!您一定是从上城来慕阳的仙君,会沐节一年一度,现城中节礼皆备,我们已经恭候您多时了,我、我这就去知会城主,咱们盼了一整年的仙君终于来了……”
弗禾越听越迷惑,避开此人的重礼,见他一副想把这边的动静弄大到人尽皆知的地步,索性一拂袖,先走为妙。
原地一团清雾飘散,瞬间飞盾百里开外。
幸亏境界一点没丢,否则真要被一群闻讯而来的城民聚众搞围观,多尴尬。
再度现身时,荒郊荆棘丛生,弗禾立足于细瘦悬空的枯枝之上,首先打量了一番自己的穿着。
白衣玉带,修界这样穿的人不少,没什么大稀奇,无非是……他摸了摸脸,长得比别人俊俏就是仙君了?那也实在太占便宜。
为免保险,弗禾回忆着之前匆匆见到的一片灰蓝靛青,料想这里的风俗有别,便给自己重置了一身简单朴素的装束,记得摊贩的货架上还有卖节日面具的,捡个造型颇有奇趣的戴上,隐迹于人群不成问题。
为了保险,他从街头至巷尾花了半天时间把慕阳城民的闲言碎语听了个遍,已渐渐可以确定。
那似护阵非护阵的法门奇特迥异,竟将他送到三千多年前来了。
这时的人们也崇仙慕仙,渴盼仙人能够降临赐福,但仙人高远,只有仙国上城偶尔派下仙使巡视。于是,他们便心怀朴质的愿望,一年又一年地在祈求和歌颂中度过。
凡人无法修仙,也没有太多想成仙求道的概念,无非是希望家人平安,风调雨顺,每日窝里的母鸡都能多下几个蛋。
当然,弗禾也不知道,是世间皆如此,还是慕阳城独树一帜,民风分外淳朴。
此外,他还从几个幼龄孩童的口中了解到,这时的人间,还少有魔的概念。
因为孩子不听话,大人们顶多是拿教书先生的严苛和夜婆婆发怒要吃小孩的传说来吓唬,弄得套路变老,胆子够肥够皮实的孩子已经不怕了。
“世上没有鬼,只有仙人。”一个孩童吃着手指,臂弯里抱了个木头玩具,两条清鼻涕迎风飘荡,语气信誓旦旦,中气十足。
弗禾默然,正要离这小霸王远些,又见他戳过来一根手指,从下至上遥遥地指着,惊讶又不无嫉妒地说:“大哥哥,你的面具看上去真好啊,是从城门口老李家的货摊上买的吗?”
弗禾:“……是的。”这熊孩子似乎懂得挺多。
手指任意搓了搓,一个一模一样的面具从袖口露出一角,“今日过节,小孩子都出来玩了,谁还出不来?”
孩童慢慢张大嘴巴,眼里有些许期盼,但并不上前,与陌生人保持着恰当的距离,很小声地嗫嚅:“大宝他们都在城里的书堂,跟先生告过假,晚上才能玩耍。”
弗禾翘着嘴角,转身步子挪动得飞快,吊儿郎当地,“小屁孩儿,我走了。”
孩童望着前方,嘴皮上下一并,就要瘪起来,余光瞥到旁边石阶上,又破涕为笑,蹦蹦跳跳地捡了东西转身进了自家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