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源的互换、人情的往来、合作与对抗、接触与试探，在这个灯火辉煌的宴会大厅里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比起这个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间都是看不见的刀光剑影的宴会，乔一和兰多一致认为，还是蓝妮旅店里单纯的酒会更让人感到舒适。
但作为蓝妮的孙子辈（？）……呃，朋友，乔一的店受到了塞拉瑞尔夫人很大的照付，即使是作为晚辈，他们也该来送上贺礼。
乔一送的是一整套新出的、最完美的一整套瓷器，包括茶具餐具等，以及一座玻璃浇筑的卡纳斯城主城的模型。
而兰多送的则是精灵族出产的一柄弯月匕，没有开刃，只是礼器，但这并不妨碍它的极尽精致。
据说塞拉瑞尔夫人很满意。
这一点乔一能看出来，因为现在那座高达三米有余的玻璃主城模型，就摆放宴会大厅里，接受着所有来访者的惊叹和赞美。
模型角落里磨砂的“多尔夫人贺”，更是让多尔夫人再次火了一把。
以至于用餐的时候，当他们“无意间”得知那些精美的瓷器，也都出自多尔夫人的时候，人们已经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从今年伊始，多尔夫人逐渐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开始，这个品牌就一直都在创造奇迹。
乔一毫不怀疑，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暴风领的几个工厂即将迎来一轮疯狂盈利。
而现在他正和兰多坐在城主府最高的房顶上看月亮。
这个世界的月亮很大。
比故乡月亮的要大得多。
乔一躺在房顶上枕着手臂，伸出手张开五指，又握住，像是一把攥住了夜幕里正好划过去的一枚流星。
“兰多。”乔一看着夜空中的圆月，轻轻喊了一声兰多的名字。
兰多握住了乔一的手，应了一声：“嗯。”
“我不是乔伊。”沉默了一会儿，乔一突然开口，语气很平静。
但实际上他一点也摸不准这句话说出口会导致怎么样的结果。
也许是晚上红酒喝多了上头，脑子一热，就说了。
但话已经出口，就如同覆水难收，乔一只能看似平静地等待兰多的回答。
他会说什么呢？
他会问我是谁吗？
又或是……把我当成夺舍别人灵魂的魔鬼烧死？
乔一的手心出了一些细汗，他不敢去看兰多的表情。
然而，兰多握着他的手并没有放开，反而握的更紧了。
乔一感觉到兰多正轻轻吻着他的手背。
然后他听到了兰多清淡的声音：“嗯。”
乔一懵了一下。
嗯？就这？？
他张了张嘴：“……啊？”
于是兰多捧着乔一的脸将他转过去面对着自己，看着乔一充满了迷茫和不确定的眼睛，弯了弯唇角：“嗯，我知道啊。”
乔一被这个仿佛春风融雪一般的笑容晃了晃眼睛，下意识地点点头。
哦，原来你知……
？？？？？？？？
嗯？
你说啥？
乔一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自认为我……应该没露出什么马脚……吧？
原主的性格跟他其实挺像的，所以连老格纳和迪恩兄弟都没看出什么异常来。
但乔一这时候才发现，兰多从来都只是叫他“乔一”，绝口未提及过“斯图亚特”。
兰多支着下巴，手指摩挲着乔一的侧脸，看着乔一的眼睛笑：“嗯……第二次见面，卡卡抢走了你的宝石那天。”
乔一：“……”
乖乖，这么早就看出来啦？
“你的眼睛，跟他不一样……或者说，跟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兰多的手指顺着乔一的脖颈，掠过锁骨，落在乔一怦怦跳动着的心脏：“你的灵魂，也不一样。”
乔一有些愣愣地看着兰多，没吭声。
“我的眼睛，有时候可以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兰多收回手，看着夜幕里低悬的明月，捏着乔一的指尖：“你是最与众不同的。”
一黑一蓝两双眼睛对视片刻，一同向上弯起来，眼眸里都映着对方的影子和背后的同一片星河。
“那么重新认识一下。”乔一伸出手，眉眼弯弯，“我是乔一，姓乔，名一。”
“啪——”
两只手交握。
精灵也笑起来，蓝色的眼眸里像是氤氲了一川星河。
“我是兰多。”顿了顿，精灵又添了一句：“乔一的兰多。”
乔一的兰多。
乔一眨眨眼，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轻飘飘地踩在了云端之上，让他的唇角止不住地向上扬起来。
“介意给我讲讲你的故乡吗？”
“故乡？好啊。”乔一坐起来，伸了个懒腰，靠在兰多肩膀上：“我的故乡啊……”
夜蝉困倦了，不再长鸣，夏虫振翅，和着飞舞的流萤而歌。
屋顶的交谈声在夜风里轻轻地飘荡，时不时地传来几声笑声。
……
持续了将近一夜的宴会终于在黎明时分慢慢散去。
陪塞拉瑞尔夫人聊了一夜天的蓝妮在偏厅的小沙发上找到乔一和兰多的时候，乔一披着兰多的外衣，歪在兰多肩膀上睡得正香。
看到蓝妮进来，兰多将手指竖在唇上，用口型道：“他睡着了。”
蓝妮点点头，指了指窗外蒙蒙亮的天，又指指门外。
那意思：该走了。
兰多垂眸看着眼下有些许疲惫青色的乔一，犹豫着要不要叫醒的时候，乔一的眼皮动了动，到底是自己醒过来了。
揉着眼睛坐起来，乔一半睡半醒地看了一眼窗外：“唔……天亮了？”
“嗯，该走了。”
乔一揉着肩膀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理了理衣服站在窗户前朝外面看了一会儿，才算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打着呵欠看着外面陆续出了大门，乘上马车离开的商人和贵族们，砸吧砸吧嘴：“他们是真的能熬。不怕秃头吗？”
“走吧，先回旅店，回去再好好补一觉。”蓝妮道。
她此时的形象跟四五十岁的老太太没什么两样。
一直以来，她只要来见塞拉瑞尔夫人，就会把自己变老。
她与塞拉瑞尔夫人相识二十余年，二十岁刚认识的时候，塞拉瑞尔还是个姑娘。
转眼二十年匆匆而去，朋友变老了，但精灵却没多少变化。
所以蓝妮每次都会用人类的时间流逝速度改变自己的形象，照顾塞拉瑞尔的心情。
就像她当初陪着克里斯汀一同变老那样。
即使塞拉瑞尔夫人表示从不介意朋友的青春美丽，她更愿意看到朋友鲜活的少女模样。
三个人在转角的时候正巧遇到了塞拉瑞尔。
塞拉瑞尔夫人是一个看起来很贵气的女性。
她身上自带着身为大贵族女性的优雅，又不失身为城主的威严，但是当她笑起来的时候，就会变得像温和的春风拂水一样，和善地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乔伊斯图亚特。”塞拉瑞尔夫人朝乔一笑笑：“我认识你的父亲。他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谢谢。”乔一微微颔首。
“走吧。我送你们出去。”
一对老姐妹走在前面，凑在一起小声嘀嘀咕咕，不时地发出笑声。
只有在蓝妮面前，城主夫人才不像是城主，而是二十年前那个还没长大的活泼灵动的姑娘。
乔一和兰多默默跟在后面，眼睛扫过走廊上挂着的油画。
大多数都是塞拉瑞尔夫人的家族成员画像。
乔一的目光在其中一副上顿了一下，脚步慢了下来。
那副画像上画着两个姑娘，长得很像，看起来都是十□□岁的样子。
其中一个坐着轮椅，另一个站在她身旁。
背景是大片大片的黄色月见草。
察觉到了后面的脚步声有异，前面的两个停了下来转过身。
“怎么了乔一？”蓝妮问道。
乔一摇摇头，笑笑：“没什么。夫人年轻时很漂亮。”
“谢谢。”塞拉瑞尔笑笑，走到那幅画前：“坐着的是我的妹妹。比我小两岁，那个时候我们在王都，我还没有受封卡纳斯。”
乔一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塞拉瑞尔的家族，是诺曼王朝的开国将领家族之一。
后来塞拉瑞尔祖父和父亲相继去世，只留下了两个女儿，其中大女儿便被分封了卡纳斯城极其周边地区作为领地。
至于二女儿，据说是留在了王都，其他的信息就都不太清楚了。
乔一觉得他也许有必要走一趟王都了。
月见草，治腿，南方。
这些关键词让乔一想不联想到安迪的遗愿这个任务都难。
十月份就是大朝会，所有受封了领地的贵族都要参加，自然也包括以“前朝遗民”身份受封的斯图亚特公爵。
正好那时候暴风领的事情就该忙的差不多了，倒是可以走一趟。
不过在回暴风领之前，乔一还需要再盘下一间新的店铺。
琉璃器和瓷器在昨天的宴会上大出风头之后，也该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里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