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等等。”方其聆赶紧跟了上去。
太阳一寸寸往回收,光已经落到了教室外的栏杆上。
方其聆嘟囔着:“你突然丧里丧气的什么意思。还以后就那种人,说得好像自己多那啥似的。”
“你就从来没想过自己以后会——”楚阅语速很快,但又立即停了下来,“没什么。”
可方其聆急急忙忙地拦截下了这个话题:“我知道我知道!我告诉你,我学过的,这就是青春期一种心理状态,觉得人都是孤独的。但这就是他妈的扯淡。”
他挺得意,斜了楚阅一眼,觉得自己一语道破天机。
可这一眼去得轻佻,却顿了好几秒,差点收不回来。因为夕阳温暖的色泽覆在了楚阅一侧的身体上,他的面容却冷淡苍白,没有一点恼怒,也没有半分喜色。
“每个人是不一样的。”他这样说。
两个人陷入沉默,无声地往楼梯下走。楚阅的神色没什么波动,方其聆却难受起来。
他觉得有点儿压抑。高中生很少谈到这种话题,但一谈起来,彼此都会愿意倾诉少年期的烦恼和感想。像楚阅这样什么也不说的,反而让人觉得难受。
他的心沉甸甸的,走到校门外头了,终于忍不住又开口:“我们跑题了。就只是去敬老院看看老人而已,有什么啊。”
楚阅停下来,视线移到他脸上:“将死之人,有什么好看的。”
他说得平淡,没多少别的意思,但方其聆一下子就炸了。
“艹。你是不是有毛病!谁不会死啊!”
楚阅笑了一下,对他的话表示认同:“谁都要死的。”
方其聆顿时语塞,停下来以一种怪异的神情看着他。
他尚处于忌讳提起死亡的状态,接受不了身边人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可能是害怕吧,因为爸妈总要说什么“我们走了你怎么办”这样的话,让他非常恐慌。死字让他敏感。
但当他自己脱口而出这个字的时候,又觉得相当不吉利,心里不断念着“撤回撤回”。而楚阅的反应更让他如鲠在喉。
真他妈不舒服。
人要是永远天真下去就好了。为什么要认清所有人都要死去这个事实呢?不想爸爸妈妈离开,也不想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虽然已经十七岁,但一想到爸妈会在某一天就远走,他还是会哭。
又过了半天,方其聆猛地出声:“我们要活很久才会死。健康地活到一百多岁,活够了才走!”
然而他的一切担惊受怕,楚阅仿佛都无法感同身受,他又笑,唇角一个微微扬起的弧度:“活那么久又有什么意思?”
方其聆彻底受不了他了,两只手攥紧书包带,闷声说:“我先跑回家了,不跟你一起了。我妈说今天炖了猪脚,馋死我了。”
说完他立刻快跑出去,把楚阅抛在身后。
跑出一小截,他觉得身上出了点汗,那种窒息的感觉也减轻许多。但一种说不清的情绪牵引着他,他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楚阅。
那时,他只不过想要一瞥,却恍惚感受到一阵凉风自后边吹来。楚阅慢悠悠地走在后面,独自,并不哀伤。
那阵凉风简直像一道厚重的门帘,哐地砸上方其聆的额头,使得他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他喉口发紧,强忍着抿紧嘴唇,抬手冲着楚阅一摇,又扭头跑起来了。
他要把死字远远扔在后头。
那古怪的预感,嗒嗒嗒,却也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
这场戏结束,今天就该收工了。蒋修思和林栖都没有夜戏,就一起在路口站了一会儿,边休息着边看道具组撤走布景。太阳以一种凄迷的速度逐渐消逝在城市的那一头。
秋风起了,气温转凉。
或许是开始拍对手戏了,这几天的相处比之前好了太多,林栖发觉蒋修思可能不像他最初以为的那么装逼、不近人情。跟蒋修思一起拍完戏,目睹着同样的景色,林栖的心里忽地产生一点说不清的冲动。
他侧头问:“你觉得,人死了会去哪里?”
蒋修思也侧头来看他。
在不长的、等待蒋修思回答的时间里,他自己不可避免地想到那个长长的梦,梦里的蒋修思给了一个怪异又笼统的答案:混沌之境。
第11章
借镜湖美丽如初,月色轻轻地覆盖在上面。
水际,蒋修思神思回笼,复又重得清明,看向一旁的林栖。他睡着了,阖着眼睛,眉心微微皱起,像是一幅被什么困住了的样子。
在梦里,他仿佛也陷入了某种思索之中。
他那探究的神情,使得蒋修思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心间一闪而逝了,小小的光,难以察觉地一颤,继而藏进谁也找不到的褶皱里。
宛如一个昭示:他们曾同样地沉入到那种思绪里。
但蒋修思几度思量都没能捕捉到那东西,便将其抛诸脑后,抬手一挥。一只小海螺缓缓飞出,又将沉睡的林栖纳入其中,最后落到他掌心里。
他们再回到天渊峰上的竹屋内。
林栖苏醒之时正是次日清晨,他是被一阵谈话声吵醒的。
一名弟子语气凝重,向蒋修思禀告着什么消息。林栖模模糊糊地听了一阵,似乎是说远处某个村子上怪事频发,村民苦不堪言,向天渊宗求助,此前已经有弟子前往调查,如今无果而返,只得请师尊指点迷津。
刚开始林栖还没察觉到异状,听着听着突然彻底清醒过来,心下惊疑不定。怎么又做这个梦了!
他烦躁地吼叫了一声。
忽然之间,有什么力量牵引着他从小海螺里出去了,他一点点变大,落到地面。
而海螺外的弟子面露尴尬之色,以一种古怪的眼神偷觑着他。林栖心想,这人的反应还挺真实,可不就是个梦吗?他不想再跟上次一样老老实实地把梦做完了,他要把梦境打破。
“你——”
可他刚说出一个字,就感受到身后的目光,那目光真实得让他再不能够把心中的句子说完。他扭过头去。
蒋修思仍是那个美如冠玉的师尊,眉心微蹙,看着他。
林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在瞥见蒋修思的刹那之间,他心里确信起一件事:这真的不是梦。
一股极度剧烈的麻意猛然从脚跟直窜上头顶,他闭紧了双唇,眼神复杂地看着蒋修思,觉得这既荒唐又惊悚,甚至有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到所谓的“现实”中走了一遭,又回到本来的地方。
“怎么了?”他听见蒋修思这样问他。
艰难地,充满恐惧地,他回答说:“请师尊恕罪,弟子方才做了噩梦,一时间行为无状了。”
“无妨。”蒋修思示意他站到自己身侧,让弟子继续说。
那弟子是林栖没见过的,态度极为恭敬,该是侧峰弟子,忧心忡忡道:“四夜村如今人心惶惶。”
修士多淡薄,执着于求道,并不留恋红尘,也不问世事。这位却明显表现出对世人的同情,有些使林栖惊讶。
转念一想,他又明白为何这人来找蒋修思了。各峰峰主散漫无拘,醉心于修道,不见得会理会这种事,而整个天渊宗上,蒋修思却是出了名的悲悯,而且他从不掩饰自己身上的“人情味儿”。
也不知道这书的作者如何来解释这个人物,蒋修思无疑是在修道之途上走得极远的人,但他就是保留了那一份作为“人”的悲喜,几乎颠覆了林栖对修士的认知。
蒋修思的解决办法也听上去那么不符合身份。他要亲自前往四夜村。
那弟子还未露出任何惊讶之色,林栖却慌了神。不行,他不能跟主角分开,独自留在这地方,对他一定百害而无一利。
“师尊,弟子愿一同前往。”他忙道。
蒋修思看向他。
林栖道:“上次历练中途受阻,弟子想要将这次作为历练。”
蒋修思没说别的,只先将个中利害关系说与他听:“小也,情况尚未明了,或许四夜村正危机四伏。恐怕对你而言,这不是恰当的历练机会。”
林栖顿时犹豫起来,万一这是个极危险的差事,他不能全身而退怎么办?蒋修思肯定有主角光环,他可不见得能被那光顺带着照到。
眼见着自己又陷入这种左右为难的局面,林栖不禁恼恨起来,他为什么要穿进这垃圾小说里啊!他仿佛毫无自己的存在意义,唯一思考的东西只有如何活下去,好没意思,好他妈可笑啊。
“小也,”蒋修思轻声唤他,带着些劝告的口吻,叫林栖的心陡地一跳。
他怕自己自暴自弃地发泄出来,让局面无法挽回,赶紧逼迫自己做出了选择,打断蒋修思的话:“可是师尊,我会担心你。”
蒋修思微怔,完全没料到他说这样的话。
林栖硬着头皮,迎上蒋修思的目光:“师尊,让我跟你一起去。”
蒋修思凝视着他,好一会儿才应了声好。
那种目光看得林栖实在是难受。他打动了蒋修思,可只是通过表演。而他在这里的身份却又不是演员。
定下之后,蒋修思稍作打点便带着林栖出行。四叶村在数千里之外,路途遥远,但蒋修思仍让他自己驱使玉笛,算是历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