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公子看到萧桐,立即露出喜色,道:“爹、相国大人,这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萧当家。”
除了李渝和相国夫人满脸不屑和愤怒,李枣、梁尚书等人虽然内心有些瞧不起身为商贾的萧桐,但她排出的《花木兰》能在汴京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力,乃至影响朝政,为他们所用,他们不得不朝萧桐投去钦佩的目光。
今日宴会,他们要借《花木兰》表现出的抵御外敌的血性和不屈的精神影响求和派的官员,逼迫求和派重新站队,所以他们下意识就把萧桐当作是同一派的人,对她以礼相待。
几番闲谈,众人入席,李渝与周氏分别前,小声地道:“娘,你记得了,打我的人是扮演花木兰的艺伎,一会你要替我做主!”
周氏悄声道:“放在娘身上。娘把你安置在梁公子对面,好好表现。”
李渝怏怏不乐地努了努嘴,哦了一声。
她知道梁公子先祖是开国功臣,在汴京势力庞大,是有名的世家。爹爹与梁尚书年轻时交好,梁尚书育有五子,这个梁公子是最小的且是嫡出,两家有意成为儿女亲家之事,她早已从娘亲口中知晓了。
说实话,她对梁公子无感,但想到梁菲菲是他堂妹,以后能一直和梁菲菲亲近,她倒也不介意嫁给梁公子了。
萧桐的座位在右边第二排的最后一位,前面是梁公子,坐下来的时候,她见梁公子垂头丧气的样子,忍不住问他怎么回事?
梁公子看了一眼隔着白石通道,对面的李渝,道:“我爹有意和相国大人结为儿女姻亲,想把我和……”
梁公子实在说不出口,绝望地低下了头。
萧桐也看了看对面的李渝,难以置信地道:“你和……李渝?”
“哈哈哈哈……”
着实是一件悲惨又好笑的事,萧桐忍不住捧着肚子肆无忌惮、毫无人性地笑了起来。
李渝这个人,谁娶谁倒霉,这梁公子不仅得不到喜欢的人,还要娶李渝,真是命途多舛呀!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到了午时,太阳躲在云层后,只有微弱的光芒照射在这个花园里。偶有微风吹过,凉爽而舒适,仿佛是为今日宴会准备的那般!
宴会在教坊艺伎的乐舞中开始。
萧桐放眼望去,几十名官员,有的笑意盈盈,互相祝酒。但对面第一排的那位看起来和她奶奶一样年纪的白须老者,身着金丝锦服,头戴大金冠,看起来面色阴沉,围着他一带的五六名官员也如他一样凝重。
她猜想,这就是大哥说的求和派官员吧!而那些笑得酣畅淋漓的就是和宰相、官家同一阵营的新派。
她看着那个威仪凛然,面若神煞的老者问梁公子,才知道那人就是白氏牙行背后的靠山楚国公。如此身份尊贵的人,她着实想不透他和白树这种蠢人有什么关系?
她怎么就找不到这样的靠山?
在歌舞中,李相笑盈盈地向众人祝酒,然后大家开始开动碗筷。
这时候,宴会的重头戏《花木兰》也随之上演。
按照剧情走向,司清湖首先穿着一身灰蓝色布衣,织着布吟唱《木兰诗》出场。
萧桐在首演看过后,这是第二次看《花木兰》,也尚未厌腻。她欣赏着司清湖的美,满脸的骄傲,这是她家的艺伎!
司清湖并没有换脸妆,依旧剑眉星目,红唇张扬,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几乎所有人,包括好几个贵妇,看到她都无不露出被惊艳到的神色。
李枣目不转睛地盯着司清湖,一开始只是觉得这名艺伎很美,随着木兰妹妹出场,木兰站起来唱词,他忽然觉得这身影有些熟悉,像是去世多年的发妻。
可是这妖艳的眉眼,却又与印象中不同。
或许只是人有相似。
众人欣赏得津津有味,楚国公深知这是李枣请来演出的洗脑戏曲,他是坚决不会欣赏的,望着戏台不屑一顾。转头看看自己派别的人,却一个个面露欣赏之色,乐得合不拢嘴。
他忍不住在心里咆哮道:“这帮废物,都忘了出发前是如何坚定保证不倒戈的吗?”
他的心悬了起来,好怕他们被洗脑成功了。
司清湖在台上表演、唱念,一开始还能忍住不看李枣,但戏台刚好与上座正对,一不小心,目光就落在那边,终究是忍不住多看两眼。
那边的李枣和周氏,其乐融融,好一副举案齐眉的模样。
想起她娘临死前的不甘与悲愤,她在心中嘲讽。
李枣少年父母双亡,把他寄托给她外祖父。外祖父是蜀地县城里有名的书院山长,把他视作己出,花重金供他念书考功名。他与母亲青梅竹马,暗生情愫,外祖父念他资质过人,也乐意招他为婿,在他中举以后,便主持二人成婚。
李枣上京赶考前,母亲已身怀六甲,他承诺一定会衣锦还乡。
没想到遇上商贾出身的周氏,很快被周氏的美貌和媚术俘虏,周氏陪着他在汴京念书、考试,直到中状元,下派到杭州当县令。
他确实做到了衣锦还乡,也把母亲和出生刚百日的司清湖接去了杭州,但进了那个宅子没多久,母亲才发现周氏的存在!
若是事先知道,母亲宁愿一个人带着她,承受世俗指指点点,也不会跟随他去杭州的!
宴会上,李枣为周氏斟了一杯酒,周氏剥了一颗栗子,刻意扫了一眼全场,然后送进了李枣嘴里,李枣还扬起了微笑。
司清湖被他们不要脸的举动点燃了怒火,到花木兰奔赴军营的路上,有一段唱词,她怒而改了。
“黄沙地,落日圆,木兰万里赴戎机,今把隐情细诉来。代父从军非孝道,原来是阿爷负我母,宠姨娘,使我有家错立身!……”
萧桐听到司清湖的声腔唱出这段陌生而大胆的唱词的时候,刚喝下一口茶,惊得咳嗽不止,赶紧抬起衣袖擦嘴。
这是什么惊世骇俗的改编?花木兰代父从军不是因为孝道,而是因为爹爹宠妾灭妻,逼得她在家中无立锥之地,不得已投军!
她没有排过这样的戏曲!
抬头看司清湖,她还在继续唱着,神色悲愤,字字泣血!
其他人也听出了不对劲,纷纷交头接耳。
“真是看不出呀,方才出场,木兰之父看起来也不像这样的人,还家宅和睦的样子。”
“唉,看来人不可貌相。”
言辞辛辣讽刺,字字句句直戳李枣和周氏的痛处,他们愤怒地看向司清湖。
当对上司清湖怨怼的目光,李枣的心蓦地剧跳了一下,这锋利的眼神像极了十年前离家出走的长女。
如果长女能平安长大,也该是这般年纪吧?
可是,他们出身书香世家,女儿怎么可能会投身入伎?
但这番唱词,不是针对他李枣,又是针对谁?
梁公子已经看过一次,显然知道是又改编了一次,高声赞道:“如此改编,整个故事又多了一个反转,好,极好!”
其他官员纷纷高兴地附和,“好!”
李枣和周氏的脸都烫了,红得有点像喝酒上脸。
萧桐胆战心惊地看向李相和周氏,从他们的表情分析,没跑了,司清湖骂的便是他们!
只见周氏的怒火燃到了极点,眉毛倒竖,双手放在案上,欲站起来,李枣按着了她的手,不让她动。
萧桐拍了拍胸口,立即松了口气。
想来也是,若骂的真是李枣,李枣也不敢当着百官的面动怒,这不上赶着承认吗?
可是,好死不死,李枣夫妇的一举一动被楚国公看在眼内,楚国公也早已打探到李枣早年有一个发妻和嫡长女,发妻病逝后,嫡长女于杭州走失,外人传是被人贩子拐卖了,不知去向。
他还不知道其中由头,今日听这艺伎一唱,貌似浮现出了真相。
他露出阴险的笑,浅尝一口酒,高声道:“谁都知道木兰代父从军是孝道,可今日这艺伎忽然改编,不知是在讽刺谁呢?李相,听闻你未中状元前,曾有一发妻和长女,和这木兰家的情况还挺相像的。”
李枣尴尬地笑了下,说话都没了底气:“楚国公真会说话。”
台上,司清湖这一段讽刺的唱词已经唱完,落下了幕帘,准备第二折 开场。
楚国公的话却像一石激起千层浪,酒席上的人并未因司清湖的临时离场而转移注意力,楚国公党羽甚至还故意低声议论了起来。
有个官员道:“这难道骂的是相国?”
另一个附和道:“没想到呀,相国是如此薄情的人。”
也有人道:“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吗?”
“可宠妾灭妻,此事若属实,是大罪!”
更有贵妇道:“如果这是真的,那相国夫人原来是妾室呀!”
“那相国千金不就是妾室生的庶女?”另一个妇人惊道,然后故意扯了一下梁尚书的夫人,煞有介事地道,“梁夫人,你当真让你儿娶一个妾室生的庶女?”
梁夫人霎时脸也红了,无言以对。
李枣夫妇,被人明晃晃说闲话,羞得脸颊通红,头也抬不起。
只有李渝听到有人议论自己的时候,不懂事,气呼呼地道:“你们胡说八道,我娘已经扶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