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清湖容色一滞,不敢接话。明明灵儿是在骂那两个妇人,她听着怎么也觉得有点不舒服,甚至有些心虚。
她放眼望向街道,忽然看到萧桐跑进了一条小巷,想了想,便对灵儿道:“拜祭姥姥我一个人去吧,你留在这里。”
说罢,司清湖夺过灵儿手里的油纸伞,迈起轻盈的步子踏下了台阶。
“小姐?”灵儿一脸懵圈地摸着脑袋,明明方才说好一起去的,难道她说错什么惹小姐不高兴了?
司清湖走出到方才萧桐跑进去的巷子口,里面行人稀疏,她只要穿过这条巷子就能走出这片街区,到达通往外城的官道了,正好。
萧桐沿街跑步,眼看着街上的行人马车越来越多,于是便跑入了一条小巷,没想到回头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司清湖。
她缓缓放慢脚步,到司清湖身边的时候停了下来,喘着气道:“清湖,你怎么会在这里?”。
司清湖故作意外,微笑道:“萧四郎,好巧呀!”
“我在跑步呢,你呢,上哪了?”
“我出城去。今日姥姥忌日,我去看看她。”
“哦……”
萧桐也知道司清湖说的姥姥是青玉坊前当家,当初收养司清湖的人。她也不好打扰,看了看阴沉沉的天,于是道:“快要下雨了,那我先回了,你一个人小……小心!”
她正想说“你一个人小心点”,话未说完,就见一只鞠球从巷子另一边,越过墙壁飞来,正要打在她们身上。
她惊呼一声,下意识转过身子,背对球袭来的方向,用整个身体为司清湖挡着。
司清湖眼疾手快,扯着萧桐的衣领把她往前一拉,然后咻的一声打开油纸伞挡在萧桐背后。
“砰!”球砸在油纸伞上,反弹掉落地上滚了几圈。
萧桐被猛力一扯,下意识张开双臂抱住了司清湖。
几许发丝被风带起,划过萧桐的脸庞,淡淡的玫瑰花香味淌入鼻息,又香又甜,像是新鲜酿造的甘醇,多闻片刻都要醉倒过去。
被萧桐抱着那一刻,司清湖整个人都愣住了,直到油纸伞上传来沙沙的声音。
下雨了,蹴鞠少年抱起地上的球,看了眼抱在一起的两人,摸着脑袋匆匆跑了。
司清湖赶紧推开萧桐,尴尬地后退了半步。
同时萧桐也吓得松开双手,“谢……谢谢清湖。”
“平时脑子挺聪明的,怎么遇到危险总是用身体挡?”
这番话带着浓浓的责怪气息,也直指上次在城隍庙外发生的事。
“我……”萧桐羞愧得脸蛋火辣,热到了耳朵根。
她承认自己在擅长的领域上脑子很灵光,但不知为何,看到司清湖有危险的时候,总会笨拙地下意识挡在她面前,不会去想更好的办法使大家都免受伤害。
可能是眼前的人关乎到萧氏行的命脉,她过分在意了。
自视聪明的她,被一个比自己小,又长得这么漂亮的姑娘教训,着实羞愧难当。
司清湖望着她涨红了的脸蛋,略有委屈的小眼睛,忽然有点内疚。萧桐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没心没肺的萧四郎了,眼前的人经历了太多波折,或许早已变得敏感脆弱。何况她心里还喜欢着自己,被喜欢的人奚落,换谁心里也不舒服。
她真是个冷心肝的人!
司清湖在心里唾骂了自己一番,然后冷淡的面容恢复了些许温和,佯嗔道:“笨死了!”
萧桐一怔,这句话听在耳里,顿时百爪挠心,酥酥痒痒的。她笑了笑,抬头看去,两人就站在一把油纸伞下。
伞外雨水越下越大。
“我没带伞,回不去了,可以跟你一起去吗?”萧桐试探道。
下雨了,司清湖一个女生上山挺不安全的,还是陪着比较好。
司清湖犹豫了片刻,点了一下头。
本来她只想在巷子里与萧桐闲谈半晌,也没打算让对方跟着去,只是如今下着雨,她便也不好拒绝了。
姥姥的坟茔在外城半山腰。此处坟茔众多,因着清明刚过没多久,都是光秃秃的一片,没有阴森冷清的感觉。
姥姥的坟是青玉坊立的,青玉坊的人早已拜祭过,所以坟茔没有一丝杂草,打扫得干干净净。
雨小了,如牛毛般飘着,司清湖蹲在坟前烧着纸钱,萧桐蹲在她身边,为她撑着伞。
她的目光落在司清湖脸上,平静的容颜无甚波浪,看不出一点情绪。
想来也是,人都走好几年了,能有什么情绪?
她忍不住搭话道:“你姥姥以前对你很好吧?”
她记得,司清湖是在八岁那年被司姥姥收养的。好像她不是汴京本地人,是司姥姥带艺伎到别的地方演出的时候带回来的。
司清湖看了一眼墓碑镌刻的名字,沉默了片刻,道:“是挺好的。若不是姥姥收留了我,现在我可能还在那个家里,又或许,早早就被嫁出去了,哪还能这般自在?”
那个家里?好像从没听说过司清湖的原生家庭,汴京坊间更是一丁点八卦也没有。萧桐忽然有些好奇。
“那你原本的家在哪里?”
“在杭州。”
“他们为什么把你卖入青玉坊?”
萧桐也没多想,继续追问。问完忽然觉得不妥,她们什么关系,这些问题过于唐突了吧?
果然,司清湖的脸色沉了下去,烧完最后一张纸钱,幽幽地道:“不是卖的,是我自愿进来的。我们走吧!”
萧桐有些意外,很多艺伎都是自小家里穷被卖入教坊的,学艺的孩子有多苦别提,一不小心还可能被典去做皮肉生意。十岁不到的孩子,哪里会有自愿入教坊的?
她也不便多问,待司清湖拜祭完后,两人便往山下走去了。
那日正是休沐之日,像萧氏行这种做演出介绍生意的,与官方的休沐之日自然是错开的。
萧桐刚送走了一个来谈演出的勾栏老板,正要去后院看看,身后传来大哥的叫声。
“四郎,有客人来找你了!”
萧桐回过身,只见萧栗带着一个身着白灰相间宽袖袍,顶戴幞头的年轻男子进来,男子长相俊朗,标准的国字脸比萧桐的还要白皙,像是敷了粉一般。
萧桐见了这人,立即感到一丝丝膈应。
这个梁公子他来干什么?
出于礼节,且是大哥带来的,她还是温和地迎了上去。
“萧当家。”梁公子首先行礼。
萧桐也作揖问候了他,请他和大哥到客堂坐下。
没寒暄几句,这梁公子果然就按耐不住,道:“听说清湖今日就在牙行,不知萧当家可否安排我与她见上一面?”
萧桐想脱口而出“不可以”。这个梁公子竟然还有脸来找清湖,自己给不了清湖名分,自作主张帮她赎身,让清湖当她的妾室,比原身还无能!原身虽然纨绔,可好歹是想娶清湖当正室的。
但她转念想想,这是司清湖和他之间的事,他得询问过司清湖的意见才决定是赶走他还是带他进去见人。
作者有话要说:
灵儿:好好的一个丫鬟,就是长了一张嘴。
认准“杭州”两个字。
第14章 木兰
梁公子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向萧栗打探过司清湖今日的演出在夜场才登门萧氏行。
萧桐向司清湖询问的时候,只见她脸上云淡风轻,无所谓地答应了,仿佛那梁公子不是她所喜爱之人。
她安排司清湖和梁公子在会客的庭院见面,让人略备了茶饮和果盘。
而她自己,则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坐在后院排练的戏台上,双腿悬在戏台下,偶尔晃悠两下。
萧栗满心欢喜地站在她身边。
“大哥怎么会和梁公子结交上了?”萧桐好奇道。
萧栗道:“四郎有所不知了,最近梁公子出官了,跟大哥一样在开封府当司录。你别看他现在只是一个小司录,他爹可是刑部尚书,以后他的晋升之路可是大哥望尘莫及的。咱们爹的事也得仰仗他了。”
萧桐道:“那现在可有眉目了?”
萧栗又道:“最近朝廷变天了,朝中大员几乎换了一批,只有这梁公子的爹还稳在尚书的位置。开封府从府尹到我们这些小员也几乎都换了一批人,幸好你大哥跟对了人才留了下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跟太皇太后薨逝有关?”萧桐漫不经心地问道。
她对政治的事不太关心,只知道上年秋,当今皇帝的祖母,一直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年迈薨逝,整个汴京缟素了七天。
有宋一朝,所谓新派改革派和旧派就一直争个不停,风水轮流转,你方唱罢,我方登场。太皇太后是旧派,在她垂帘听政的十年间,旧派官员得势。但年轻的官家,貌似与太后政见不合。
萧栗又道:“官家亲政半年,早就看那一朝守旧派不服了!一个月前罢了旧相,最近拜了一个新宰相,是改革派的人,可是个厉害的人物呀!”
萧桐变得饶有兴致,政治与文艺是息息相关的,她听听或许有所裨益。
原来,今上少年继位,在太皇太后垂帘听政之时,臣子只识太皇太后,每逢临朝,大事小事只需太皇太后过问拿主意,毫不把官家放在眼内。官家十四岁后,情况依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