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望着那盏宫灯良久,平静地抬手就烧了。
仆从吓得赶紧跪下:“不,不符合您心意的话,我们这就去重做!”
“不必,宫里那些装饰也都撤了。”容与面无表情地踏出宫,“他不会来了。”
晏昭跟上去,想拽住他衣袖,意料之中地穿透过去。
他驻足望着容与单薄的背影,金眸中满是神伤:“小莲花,我一直都在。”
他一直都在看着他。
他也只能一直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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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他。
他看着容与扯下彩虹为床,白云为榻。容与抱着白棉云做的软枕,发泄似的揉成团:“骗子,说什么差不多,明明就差很多。”
“你可以把我当成和彩虹、云朵差不多的东西。”这是晏昭对容与说过的话。
就因这句话,容与真就把彩虹和云朵摘下来,后来即便被他追杀,也不忘带上一张舒适的床榻。
小莲花曾是安稳枕在他身上入眠的,后来却被他搅得不得睡一个安稳觉。
他怎么能这样对他。晏昭苦涩地想。
他看着容与常常去海边,望着东方的海平面,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升起的日出。
东海龙王差点吓得魂飞魄散,还当魔王消停了千年,又要出来打劫。容与却谁也没理,什么也不抢,什么也没烧,只是静静在海边站着,一站就是好几个昼夜,最后又默默离开。
晏昭就站在他身旁,陪他一起看海。
“太阳会不会打西边出来啊?”容与自言自语,“下回要不去西海试试?”
晏昭想笑又笑不出来。
他看着容与下地府刀屠恶龙抢生死簿,上天庭剑指天帝夺命格册,只为寻到他的来生。
半身红衣浴血,断骨削筋,仍拼尽全力征战杀伐。
晏昭想带他离开,想让他停手。但他一丝法术都施不出,除了看着容与受伤,什么也做不了。
那生死簿和命格册终归还是被容与抢到手,那上头并未记载晏昭的来生。
容与垂眸哂笑:“所以你不是死了……你就是不来见我,你就是……一声不吭回去了是么?”
小莲花,对不起。
晏昭半跪在他身前,目光心疼又慌乱地扫过他一身伤,可连帮他疗伤都做不到。
身上的疼痛始终在折磨着他,这一刻都比不得心里的痛。
他痛恨自己这般弱小
,纵是主神又如何,在天道面前仍是如此渺茫。
他看着容与在三生石上刻下他们的姓名,绘出他惟妙惟肖的画像。
在他还是鬼王的时候,容与曾一笔一划专注刻出他的牌位。在他成为楚琢的时候,容与的人像便画得格外好。
原来,都是这么学会的。
容与张贴他的画像去寻他,所有人都说没听过也没见过。后来大抵是绝了念想,就只画给自己看,算是睹物思人。除了那些画,容与也经常看着自己腕上的血玉镯发呆,或是望着他们结成的青丝出神。
晏昭被排斥在世界之外后,本命神器的器灵也回到了他手里。容与腕上那个,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外壳罢了。
容与望着那些东西出神时,晏昭就也坐在一旁,静静望着容与。
几个沧海桑田后,容与描摹着他的眉眼,忽然就烦躁地将画揉成一团。他将剩下的画钉在墙上,一记飞镖掷去,将整幅画从中间撕裂。
容与恨声道:“我不爱你了,死太阳,我真恨你。”
晏昭听到了,他想,我也挺恨我自己。
又过了几个沧海桑田,容与玩腻了掷飞镖的把戏,将所有的画都付之一炬,从此再也不作画。
那个被当成定情信物的血玉镯也被他摔碎,扔进火海里。
火光下的眉眼平静如死水。
“我也不恨你了。”
那一刻仿佛心如死灰,彻底绝望。
可他们结发的青丝,还是没有被容与毁去。容与仍然念着青丝乃情丝的说法,舍不得斩断最后的情丝。
容与真正的绝望是在什么时候?
晏昭回想着,想的是他初见容与,一剑刺向他心口时,剑气削断了容与一缕青丝。
容与浑然不顾心口的疼痛,垂眸望了那缕断发良久。
晏昭心陡然剧痛起来,加上反噬之力,愈演愈烈。
他捂住嘴唇,掌心染上一片神血。
他此刻也是这般绝望。
他看着容与痛饮醉生梦。这酒饮一滴,可醉上十万载,因而常人一沾,就是一个“死”字。
容与不要命似的地去饮,让自己一醉就是千万载,借着长眠来麻痹自己。
晏昭就坐在床头,注视容与的睡颜,陪着他一同入眠。
数百个沧海桑田后,容与终于忘记他的模样与姓名。
他好像很久很久以前,爱过一个神。
是叫晏……晏什么?忘了。
长什么模样也忘了。
大概也不重要了吧。
某日饮得半醉,容与摘下院中一个苹果,带皮咬了口,又嫌弃得吐掉,下意识道:“太阳,帮我去皮。”
自晏昭不告而别后,容与再未吃过苹果。
醉酒后再提起,脱口而出的竟还是他。
赤金曜日没有泪水,但他这些年来,一直都无比难过。
“小莲花,对不起。”这是他最常说的六个字。
还有一个更常说的。
“小莲花,我爱你。”
容与长睫一颤,那一刻忽然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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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百七十二个沧海桑田后,容与遇上了天族公主。
这个古灵精怪、天真烂漫的小公主,本也是上天安排给魔王的妻子,真正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自幼就从天书上知道,魔王会是她未来夫君。因而对于三界闻风丧胆的魔王,她一点儿也不害怕。
她也确如天书所说,一见到风流俊美的魔王,就对他芳心暗许,大胆表白。
晏昭看到这个所谓的天定良缘,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听到她的告白,更是气血翻涌。
他这些年说了无数
次我爱你,容与一声都没听见。
晏昭已经麻木了。
容与打量天族公主一眼,戏谑道:“生得还没本王好看,就不用来自荐枕席了吧?”
天族公主当场气哭。
如今的大魔王,恶劣程度可比当初提升了几百个等级。
但他性子乖张狂妄,却没有再肆意用火焰杀生,烧毁任何一片地域。纵使因爱生恨,也未曾生过毁天灭地之心。
只因这世间每一个角落,都曾留下他和太阳共同的回忆。
后来的事,晏昭都知道,亲眼瞧见时,还是会气得吐血,附带一万个后悔。
容与对天族公主无感,一百零八个神使轮番上阵,势要获得魔王真心。
可魔王一颗心,都在太阳那儿了。
那一百零八名神使自然是全部铩羽而归,甚至被容与识破异世而来的身份,直接杀死。
最后一名神使,就是晏昭曾在时空管理局见过的薛兰州。
薛兰州试图一舞倾城攻略魔王,殊不知容与第一眼便将他识破,轻描淡写地赏了他一个全尸。
晏昭一眼也不曾看薛兰州被拖出去的尸体,一心只盯着慵卧在美人榻上的容与。
“第一百零八个。”容与唇边含笑,眼带凉意,“懒得再陪你们玩下去了。”
他直接去了天界,挟持了天族公主,逼问天帝。
他如今已是真正的强大无敌,再也不是无数年前闯天庭夺命格册还会遍体鳞伤的容与。
此世所有神仙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容与单刀直入:“天下并非只有这一个世界,而有大千世界。”
“大千世界中有一个组织,会统一执行一些任务。”
“我是他们的任务对象,他们都执着于让我和你女儿在一起,或是得到我的心。”
“之所以会选择我当任务对象,是因为我的存在对这个世界不可或缺,因而早年你们才没有对我出手。”
“是不是,天帝?”
天帝:“……”
你都说完了,还让我说什么!
“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麻烦你补充一下,我再考虑你女儿能不能活命。”
天帝急忙道:“天机不可泄露,不是我不想说,是我不能说!”
容与平静道:“没事,我帮你把世界法则屏蔽了,你可以说。”
天帝身形一震。
屏蔽世界法则,这是主神境才能有的实力!容与竟然……强大到了这种地步。
不愧是6666世界永远唯一的气运之子。
在天帝的坦白下,容与得知了他便是所谓的气运之子,要按照法则写好的命运过一生。来攻略他的那帮人被称为神使,来自时空管理局,顶头上司是主神。
承载他气运的魂灯一直被天界诸神守护着,烛火与烛身分别代表他的气数和寿数。若偏离既定命运,魂灯就有缩短熄灭的可能。魂灯不灭,世界便能一直安稳下去。
“把魂灯给我。”容与淡淡道。
拿走魂灯,离开此世,他从此不会再受命运掌控。
天帝拼死护住:“不可!你把魂灯带走,这个世界会崩塌的!”
容与微微一笑:“那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