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锐察觉到身旁男人的异样,沈裴安静等待太医宫人退下,而后才动了动身子,慢慢从背后拥住对方:“陛下怎么了?”
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明显比往日凉上许多,萧弋回身,想狠狠把青年拥进怀中,却又克制地放缓力道。
故意藏住自己那双可能暴露出可怖情绪的红眸,他将额头抵在青年颈间,难得显出几分脆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沈裴以为对方不会再开口时,他忽然听见萧弋轻声道:“朕怕了。”
和背靠系统商店、随时监控宿主情况的0049不同,这一世的萧弋虽是帝王,在疾病面前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拥有凡人难以企及的运算能力,沈裴各种危急的症状,在0049眼中,都是通往最终结果的必经之路。
但萧弋做不到。
没人能知道,当他看到沈裴冷汗涔涔地躺在床上、只能靠参汤参片来“吊命”的时候,心里有多么害怕。
那曾经暖热过他许多个夜晚的熨帖体温一点点变凉冷掉,黑发青年面白如纸,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微弱。
那一瞬间,萧弋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早已被他忘在脑后的“母亲”。
对方死去的那天,也是如此的突兀。
没有任何异状、没有任何预兆,当结束骑射课程的他回到永安宫时,让世人唾弃又艳羡的容贵妃,早已冷冰冰地没了呼吸,漂亮的面容也变得灰白而僵硬。
约莫是做了什么恼人噩梦,对方生命中最后的表情,也不见一点快乐。
贵妃薨逝,假悲痛真害怕的宫女太医呼啦啦地跪了一地,萧弋瞧着床上那具硬邦邦的尸体,只觉得无比荒谬——
怎么会呢?
前几天还歇斯底里地发怒、让他替“生父”报仇的容贵妃,怎么会如此轻易便死了?
恨的男人还没有死、宋郎的仇还没有报,引起整个后宫腥风血雨的她,竟真会如此戏剧地,死在了结局的前头。
舌根发苦,耳边是永安宫众人真真假假的哭叫,冷眼旁观的萧弋既觉得可笑,又觉得寂寥——
纵然生下自己的对方只会在他模仿“宋郎”时才会像个母亲,但那仍是他生命里,难得一见的温柔。
如今没了容氏,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似乎也彻底断了。
所以,在先帝悲恸大哭又丧心病狂地要他陪葬时,萧弋毫不犹豫地,抄起花瓶砸在了对方头上。
原以为皇陵崩塌后,自己再不会想起这些死死埋藏在脑海深处的不快回忆,可当沈裴软软瘫倒在他怀里时,萧弋眼前、便频繁且不可控地冒出了容氏死时那张灰白的脸。
也正是在那一刻,他才明确认识到,自己到底有多在意沈裴。
倘若对方再晚一点睁眼,他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
“没事了,”默默忍住喉咙的痒意,沈裴学着萧弋的习惯,一下下顺着对方的头发,“臣妾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完全没有被对方糊弄过去,萧弋碰了碰青年毫无血色的唇,“真该让你找块镜子照照,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
“咳咳!”
强撑的平静被男人一句话逗破了功,沈裴闷闷想笑,喉咙里却难以控制地溢出一串低咳。
拿起喜顺提前备在一旁的参茶递到青年唇边,萧弋嗓音温柔,眼珠却黑漆漆的,像是能吞掉所有的光:“放心,朕已经暗中派人去了沈府和安亲王府调查,不管此事与谁有关,朕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差点被茶水呛住的沈裴:“……臣妾素来体弱多病,陛下怎会如此猜测?”
——矛头直指安亲王府,这未免也太过玄乎。
“朕读过你的所有资料,”轻轻叹了口气,萧弋耐着性子解释,如同在看一只蠢呼呼傻兮兮、不谙世事的小绵羊,“据朕所知,相府嫡女并未有过心痛之症。”
“如今能偷偷把手伸到这宫中来的,除了暗中招兵买马的安亲王府,倒也很难再做他想。”
“而沈瑜最近和萧霍走得极近,关于你的身体状况,应该不会有谁能比丞相府更清楚。”
“你性子单纯,尚不知这世间如何险恶,”指尖轻柔拂过青年脸侧,他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字一顿地道,“但没关系,朕绝不会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槽多无口的0049:……性子单纯?它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累了吗?”知道青年是在强打精神让自己安心,萧弋轻轻地把人挪回被窝躺好,又将手塞进锦被,与对方十指交握,“乖乖睡觉,醒了之后喝药,朕就在这里守着。”
身体内部的损耗让人精疲力尽,眼皮打架的青年含糊嗯了一声,没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然而端坐床边的萧弋却远没有沈裴这么轻松,手指一直有意无意地贴在青年脉搏附近,他默默数着对方清浅缓慢的呼吸,每当节奏失序,便会紧蹙眉头,飞快用空着的手去探沈裴的鼻息。
认真瞧着眼前人熟悉却不复恬静的睡颜,他挥手招来喜顺,薄唇无声翕动。
半个时辰后,安亲王府灯火通明。
历朝历代只忠于帝王的御林军骑马持刀,黑压压将偌大府邸围得水泄不通,年事已高的安亲王直接被“请”进了宫,人前显赫的攻略者萧霍,则是被五花大绑,随意丢在地上。
“你们要做什么,”成为攻略者以来从未受过如此屈辱,措手不及的萧霍失了先机,只得在嘴上叫嚣,“本世子警告你们,这里可是安亲王府……”
“哟,瞧世子这话说的,安亲王府又如何?”手里拿着一卷未展开的明黄诏令,喜顺面上带笑,“钦天监的大人们加急来报,今日皇后娘娘心疾发作,完全是因为京都里有间晦气的宅子冲撞了凤命。”
“身为和陛下同宗同源的血亲,奴才相信,安亲王和世子您,一定很乐意为陛下解忧。”
回头瞧了眼安静待命的御林军,喜顺左手一扬:“尊陛下谕旨……”
“给咱家砸。”
作者有话要说: 萧霍:无耻暴君!你没有证据!
萧弋:呵,砸你家就砸你家,朕乐意,难道还要讲道理不成?
嗯,一力降十会,身为暴君,讲理才有鬼了2333
PS:咱(za,二声)家。
日常比心,么么。
第151章
枕边人是个喜怒随心的“反派暴君”, 沈裴隔日醒来,整个京都就变了天。
当听到0049说整个安亲王府被喜顺领着御林军砸掉大半时,他眨眨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说好的暗中探查找证据呢?直接抄家是不是太莽了点?
“醒了?”整晚衣不解带地守在对方身边, 沈裴呼吸频率一变, 萧弋便睁着双兔子眼凑了过来。
眸底满是通宵未睡带来的淡红血丝, 他模样骇人,嗓音却温柔的很:“感觉怎么样?太医都在偏殿候着, 朕这就叫他们进来。”
昨晚已经迷迷糊糊地喝了好几碗汤药,沈裴此时舌尖都泛着苦味,连忙伸手拽住了萧弋的袖子:“不用了,臣妾感觉很好, 只想和陛下多呆一会儿。”
“花言巧语。”一眼看穿黑发青年慌慌张张的小心思, 萧弋嘴上不饶人,身体却很诚实地坐了下来。
京都的冬日已经飘了雪花, 习惯性地披着被子把自己和男人包在一起, 沈裴靠在对方身上,无意识地嘀咕:“可惜了, 没能吃上那顿暖锅。”
刚一睁眼就想着要吃,萧弋闭了闭眼,忽然感到一阵轻松, 仿佛昨夜那些生死一线的危机, 都被这么一句傻气又幼稚的话抵消了似的。
“一顿暖锅有什么稀奇的,等你身体好点……”猛然想起太医先前戒油腻荤腥的叮嘱, 萧弋顿了顿,颇为突兀地改口,“朕准你吃两顿。”
头一次看到不拘小节的某人在这种琐事上斤斤计较, 沈裴没忍住抿唇偷乐,连嘴里的苦味都淡了许多。
等到两人窝在被子里腻歪完、沈裴不得不起床洗漱吃药的时候,他才发现,此刻留在太极宫伺候的,已经变成了有些眼生的福禄。
一口气喝完棕褐色的温热汤药,沈裴皱着鼻子明知故问:“喜顺呢?”
“朕叫他去给你准备礼物了,”随手捡了一颗蜜饯递到青年唇边,萧弋递给福禄一个眼色,“马上你就能看见。”
唇瓣在吃东西时无可避免地碰到男人的手,沈裴干脆伸出舌尖,大大方方舔走了对方指腹沾着的所有糖渍。
湿热温软的触感撩拨人心,一回头却偏偏对上了双单纯无辜的眼睛,萧弋有心想要“教训教训”对方,却又因那张苍白的小脸被迫刹车。
偷偷在心底笑得前仰后合,沈裴苦中作乐地安慰自己:【看来这次意外也不全是坏事。】
——最少他还能趁机逗逗萧弋。
恰在此时,刚刚得到陛下指示的福禄重新走进内殿。
怀里捧着一堆精心卷好的“纸筒”,他目不斜视地将它们放在桌上,又极懂分寸地躬身退后。
动作自然地接过青年手中空掉的药碗,萧弋挑眉示意:“看看?”
难得没能第一时间接上对方脱缰的脑回路,沈裴颇为好奇地抽开系着纸筒的锦带,一眼就看到了其上用水墨勾勒出的、倒塌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