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本是在奉命追赶暴民,没成想一入北街便看见了神仙打仗的画面,当时一口血含在嘴里,只觉得近日的麻烦事是一件接着一件,没完没了。
修士打得激烈的。
人群之中有人在喊:“保护少君!”
有人在喊:“少君是谁?”
有人在喊:“你们都让开!我看不到少君哪去了!”
有人在喊:“少君呐!少君掉在哪里了!”
有人在喊:“谁能把少君的画像给我看一眼,我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有人在喊:“包子铺的店家你给我站出来!有像你一样拿糖当盐来用的吗!”
有人在喊:“一盒水粉你要十两银子,你也开得了口!就算是假的你也走点心成吗!”
有人在喊:“都让让,我要让陈生看看我的英姿,我要让他知道他连我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有人在喊:“谁摔我唢呐!”
有人在喊:“我替大家算了一卦,这里风水不佳,而且今日不宜私斗,再这样下去恐有牢狱之灾啊!”
有人在喊:“艹,自己人,自己人别打自己人!”
有人在喊:“谁薅我头发!”
有人在问:“这位郎君,你身后背的是隋安沉香木吗?可以借我赏一下吗?”
陈生被推来推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挤出人群,这还没来得及整理一下自己,就见一双白鞋出现在眼前,然后是熟悉的兰花香。
鞋子的主人见他没反应,又问了一遍:“可以借我瞧瞧吗?”
陈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不知这莫严是何时追了过来,陈生被他吓了一跳,他死死握住身后的画,厉声说:“不可以!”怕莫严胡搅蛮缠,陈生说完这句又补了一句:“手中这画画的是与娘子的秘戏图,不方便借给旁人观赏。”
听他这么说莫严蹲下来,满眼困惑地开口:“秘戏图是什么?”
陈生:“……”
陈生:“就是两个不穿衣服的小人。”
这话一出,衙役是忍无可忍:“够了!私斗伤人!败坏风气!来人,把这些人都给我带走!谁敢反抗便收走入城文书,让他们永不能入我们东洲!”
接着。
“哐哐哐”三声响起。
牢头看着人挤人的大狱,觉得他这牢房就是过年也没像现在这般热闹……
“今年是怎么了?”
他们二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不知为何,在关了一个白衣郎君后他们是一步一个跟头,摔得是鼻青脸肿。
两人互相搀扶,艰难地经过暴徒、修士、老妇的牢房,等来到最拥挤的那个牢房时,他们瞧见有一人被压在最下方,正在艰难地挣扎,那样子比他们还要惨一些。
有被安慰到,他们对着这人笑了两声,而后又见一个衙役跑了过来,嘴里嚷嚷着:“城南又乱了!”
衙役一听是两眼发黑。
城南的事多,修士事也不少,县令不管,县丞不问,唯一负责城内安全的那个还未来走任,倒是将所有难事都推给了他们这些小人物。
他怎么想怎么生气,因此大声喊了一句:“新来的县尉到底在哪里!”
话音落下,只听牢底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
“县尉在这里——!”
第28章 道侣
望京县令怀安心急火燎地回到县衙,一边走一边训斥:“抓人就抓人,怎么还将县尉抓进了大牢!”
就算是想顺着太尉的意思给县尉一个下马威,也不能给得这么快啊!
现今这县尉还未正式走任,先被下属抓了起来关入大牢,成了应国第一个没上任就被下属抓走的人,这事是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这壮班班头动手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难不成他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功夫远胜自己?
想到这里怀县令脚步一顿,表情古怪地往身后看了一眼。
班头纯良地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为什么县令如此看自己。
怀县令问他:“你们为何抓县尉?”
班头回:“壮班巡逻的衙役说街上私斗,县尉就在其中。”
怀县令:“县尉当街私斗?”
牢头说:“那倒没有,县尉虽是长相凶恶,但好歹是个文人,怎会有当街私斗如此粗暴的行径。”
怀县令:“那你们为什么抓县尉?”
牢头说:“县尉当街传诵春情画作。”
怀县令:“……”在街上给人看秘戏图这理由还不如私斗。
果真,文人入狱,就是不同。
……
县衙牢内,右边修士,左边凡人。
凡人的牢房是人挤人,挤得脸都变了形;修士则各自开了一个光阵,中间隔了一人宽,笑看对面凡人苦闷。
狱卒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县尉从牢里拉了出来。这县尉被压在最下方,出来的时候狼狈得仿佛被人打了一顿,看得牢头格外心虚。
但心虚是心虚,疑心是疑心。因不能辨明他的话是真是假,牢头犯了难。
陈生出来时没想来县衙,所以身上没带任命,但他是望京贡生,自然是认识望京怀县令,所以他见牢头迟疑,让牢头派人去找县令过来证明自己。而后牢头看他神情认为他没说假话,连忙搬来一个干净的木椅,让他坐在过道中静等县令。
陈生小心坐下,对面就是莫严和那个叫做薛离的娘娘腔修士。
因莫严很少外出,自幼被保护得很好,所以外界很少有人认识他,众人也不知与他们一起被抓的还有小天孙……
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陈生,他看牢头诸事不顺,心知这牢房怕是要塌了……这狱卒八成也是看一眼少一眼。
牢头不知他将大祸临头,还一脸讪笑地将陈生的画递给了他。
陈生的画在入牢之前被衙役收走与那些凶器放在一起,现今听说他是县尉,狱卒又把画单拿出来,恭敬地还给他。
“你还会作画?”薛离见此挑了挑眉,他想到陈生是进士,书画肯定不差,顿时来了兴趣,立刻说:“可以给我看看吗?”
陈生还没开口,莫严闻言扭过头看向他,一本正经地说:“不可。”
薛离:“为何不可?”
莫严想了想,认真地说:“阿耶说了,画上一人寸丝不挂不可看,两人身无衣物更不可看。”
薛离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他问:“所以?”
莫严指着陈生,轻声细语地说“他说他画的就是两个没穿衣服的小人。”
这话一出,牢里的人表情都变了。老妇觉得陈生跟县主真是天生一对;薛离听着立刻骂他无耻,觉得首座终究是错付了。
陈生是有口难言,只得咽下心中苦涩,全当自己画的就是春宫图。
见此,一人说:“要画就好好画,别画一些乱七八糟的!你知不知道我是修无情道的!我最厌恶你手中那种书画!”
一人问:“你说就说你朝他伸手做什么?”
有人小声凑个热闹:“我没修无情道。”
“那也不准看!”
“说到画……我喜欢王蒙君的画,那幅君子林竹神韵真是一绝!”
“对,王蒙君堪称当代第一画师,除了君子林竹,那幅远山含也是一绝!”
薛离听到这里像个炸毛的猫,立刻站了起来拉着木栏情绪激动地说:“谁说王蒙君能称第一!第一画师明明就是越人礼!是我家越君!”
一直一言不发的莫严听到越人礼的名字忽然动了一下。
“巧了!我也是这般想,越人礼画功精湛,润色无极,独有自己的笔法技艺,画作古朴雅致又不沉闷死气,堪称绝品!”
“没错,特别是宁太尉收走的那幅山海薄云!画的是大气磅礴又不失灵动秀雅!飘逸的云雾直击双目,让人感叹世间怎么有如此绝景,也让人觉得若此生不能见此景色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不知不觉,牢房里的修士开始吹起越人礼。越人礼身为当代最受欢迎的画师,名声很盛,崇拜喜爱他的人无数,是当代文人画家顶峰的代表之一,极为受人欢迎。
陈生听得有些不好意思。
然他们还在说。
“我其实很想与君结识,可惜他却从不现身。我沉迷他画作至今,始终不知他是什么样的人。不知他是胖是瘦,是高是矮……还有,今年多雨,若我家越人礼身在富江之地,不知是不是也苦于衣物潮湿……其实我修的无情道很适合用剑气烘衣!”
“若按你这么说,若我家越君生在西汉之地,我这水灵根还很适合给我家越君去燥降寒!看来这两百年的寒露没白练!”
陈生:“……”
强悍的道法一个用来烘干衣物,一个用来美白保湿降温,如此言语令陈生不知道他们修行的真正目的。在此之前他虽是知道修士闲,但他没想到会如此闲。而且他们太过善变,初一舔首座,初五舔越人礼,时不时还要偷偷舔舔端肖雪,如此三心二意的人当初是怎么好意思说他朝三暮四?
不能理解,陈生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接过衙役递来的一杯清水,继续听。
“越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有幸观赏过寒江夜,画面萧瑟又带着目空一切的孤傲,可见这位越人礼是个饱经世故仍不愿与众同流的清高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