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他雪白衣摆在和雪白槐花融在一起,金丝鸟笼里白鸟低头叼啄那片花瓣。夏海辞心道自己上天五十年,确实资历太浅,不然怎么还会为凡间颜色风光晃眼。
??“那酒是给孤吗?”少年太子似乎不经意一般问,说话间侧过头来,温暖的呼吸擦过夏海辞脖颈。
??淡淡的槐花香气浸在空气里,夏海辞默念了几遍清心诀,微微颔首。
??叶凡星就伸手拿过一壶,好奇地左右上下看了一番,玉石一般的指尖点了点酒壶,“什么酒?不开就隐隐好香,宫中陈酿也没有这样香。”
??是神仙变的酒。夏海辞当然不能这么说,就只说:“小人自己酿的。”
??叶凡星撕开酒壶封口,里面澄亮酒水照他雪白颜色,他仰头喝了一口,过了一会儿咽下去,评价:“有一股花香气,有点苦。”
??“是桂花酒,”夏海辞干脆也拿了自己那一壶喝,“我倒觉得挺甜。”
??叶凡星注视他半晌,没反驳,又喝了一口酒,似乎要用实践出真知。
??待到两人酒喝完,少年太子已经极撑醉意,趴在石桌上,耳朵醉得通红,衬得露出一点侧脸更白。他一只手指穿过笼子摸着鸟儿翅膀,“它不飞走,孤也没有办法,只好养它。”
??“养着解闷罢,”夏海辞看他目光明亮,分明十分喜欢,便不说破,转而说,“古话说酩酊酬佳节,今日不年不节,殿下为何要喝酒?”
??若是叶凡星说是看到他昨日喝才想到的,倒成了自己的不是。夏海辞心想。
??叶凡星只用手指一下下梳理白鸟羽毛,淡淡地说:“今日是孤生辰。”
??夏海辞没料到这个回答,一时怔住不言,半晌才道:“若是殿下生辰,宫中为何不摆宴庆祝……”不说摆宴,他来的路上,不见一个宫人脸上带一点喜气,比平日还要严肃两分,怪叫人怕。
??“七年前,孤母后也是今日薨的,”叶凡星说,“父皇顾及孤,不在今日办丧,改在明日。但也不可庆贺。”
??夏海辞后悔自己多话,一般神仙哪有自己这样刨根究底,他试图补救,“还有小人陪殿下……”他不知算庆祝还是伤心,叶凡星似乎没什么情绪,那双清透的眼眸醉意里也似寒潭,不露一丝喜怒。
??“只是突然好奇,什么酒这样香,”叶凡星自语一般重复了一遍,“没有旁的意思。”
??夏海辞不再说话,将看完了的书推到一边去。看着少年太子酒醉后终于撑不住困倦昏睡,他掐了个诀变出一件披风,盖在少年肩上。
??“子晓上仙。”星君笑呵呵的声音远远传进他耳畔,除了他不会有旁人听见。夏海辞叹了口气,起身,看四周没有别人,闭目分出一缕神魂上了云端。
??天命星君已经在云端等候,摸着胡须看着夏海辞缓步过来,亲切地调侃道:“一会儿不见,上仙又喝酒了。”
??夏海辞没好气地说:“天命老头,有事说事,抓我做苦力还不够。你在天上才过了多久时间,又来烦我?”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他来人间左右不过半年,昨日刚刚进宫,天上也才过了半日。
??天命星君依然笑呵呵地,“一个时辰前,我又算了一卦,人间王朝有些玄虚,恐怕会有变数,这不赶紧来和你商讨。”
??“什么变数?”夏海辞想了想,“皇帝宫中那只狐精?你若是担心,我杀了就是。本就是作恶多端为祸人间,死不足惜。”
??“不不,”天命星君摇头,“狐狸精是人间王朝覆灭的关键,只是这变数……”他面露难色。
??夏海辞最烦这老头故作玄虚,“有何不可说的?又有关天机?”
??“这变数,出在人间王朝的太子身上,”天命星君叹了口气,“之前我算过他的星盘图,极凶极煞,是暴君之相,无紫微之气,必然是坐不了帝位,会被五马分尸惨死。”
??“神神叨叨,”夏海辞冷了态度,“这些你之前就已经说过,究竟什么变数?”
??“一个时辰前我重新测算,竟发现他紫微星气充郁,犹如星宿转世,当为千古明君!”
第2章 年少白雪(2)
??夏海辞怒道:“我就知道你这老儿学艺不精,星盘图都能算错!”话这么说,他心里却不知为何,隐隐松了一口气。
??天命星君忧愁地说:“但按人间命运走势,叶氏王朝灭亡应是顺应天道的必然,新王朝的领袖也已经诞生……这人间,怎么会有两个王呢?”
??“你的意思是?”夏海辞听他说了半天,也没听懂话里话外的意思,不耐地问。
??云雾缭绕之间,人间春色在云散时若隐若现。天命星君沉沉叹气,“叶氏王朝不亡,人间必将陷入双王相争的大乱之中,后患无穷。若要解决,眼下只有一法。”
??“什么办法?”
??“杀了眼下这位太子,再投一昏坯在叶氏重立太子,困局便可破,天命即可顺。”
??*
??夏海辞神魂回到人间躯体,装作刚刚醒来时,见少年太子刚好一指戳在自己眉心。
??叶凡星淡定收回手,对着夏海辞复杂的目光,冷冷解释:“见你一直不醒……”
??“就来摸我眉毛?”夏海辞笑笑,伸手摸了摸刚才叶凡星触过的地方,“这酒后劲太大,我还当没醉……”
??见他没什么异常,的确只是睡了一觉,太子放下心来,拿起桌上一册新书来看。夏海辞看过去,似乎是宫人又送来了一些书,堆在桌上,书名各有不同。
??“殿下很用功。”夏海辞沉默少顷,笑着说。
??叶凡星抬头,他酒意已消,但还是上脸,雪白面容上一片微红,眸光湛然,“你说孤是未来天下之主,自然不可懈怠。”
??夏海辞垂眸,过了会儿又说:“的确,不过今日是殿下生辰,也不必像以往一样。殿下如果不介意,小人可以带殿下去个有趣地方。”
??“今日与往日并无不同。”太子平静看着他。
??“但殿下今日想喝酒,可见还是不同的。”夏海辞笑眯眯地道。
??叶凡星已经通过系统知道了自己的存在和夏海辞的任务产生了冲突,只是不知道夏海辞要做什么,干脆顺着他走剧情,“好罢。只今日一次。”
??出梓宫金漆大门前,少年太子忽然停住,回过头看了眼老槐树。
??夏海辞心中紧张,面上却笑问:“又怎么了?”
??叶凡星只是突然想到个剧情,“国师为孤算过,若孤十八岁之前出了梓宫,必然要遭天谴。”
??夏海辞不曾想还有这一茬,正在想着如何再找借口时,就见太子已经抬步跟他出来。
??少年太子在日光底下抬眸,睫毛簌簌,声音低沉:“不过父皇不信,孤也不信。孤信你。”
??夏海辞一张娃娃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他沉默盯着叶凡星看了一会儿,像在看一个怪物,或者话本里迷惑人心智的妖邪,眼中满是犹疑和挣扎。
??叶凡星似乎没有感觉到他的面色变化,对他说:“走吧。”他知道这是个有神灵妖精的世界,天谴也未必是假,但他有系统护身,当然敢跟着主角走剧情。毕竟他来这里的意义,都由此而起。
??皇宫宫墙深深,叶凡星没出梓宫一会儿,就有小太监低头小跑着过来,抬着轿子请两人上轿。夏海辞的轿子靠后一些,看到叶凡星在前面背着手摸拇指。太子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沉稳,十几年没有出过梓宫,第一次出来,他显然是紧张的,却不愿意在旁人面前露怯。
??到了皇宫北武门,几个太监和一溜儿侍卫还想跟着,叶凡星却转过头令退,他又看了眼夏海辞,“都不要跟着孤,小仙师比你们有用。”
??太监和侍卫们只是告罪跟在后头,见状,叶凡星拉上夏海辞就跑。
??待夏海辞暗中使术法,让两人慢慢甩开跟着的人,叶凡星回头看了眼,顺着气停了下来,“竟真的甩脱了。”
??夏海辞微微笑了笑,“先前是谁见面就叫小人骗子?现在又叫仙师了。殿下信了?”
??叶凡星瞥他一眼道:“谁信什么仙师,看在你还算顺眼罢了。”若是信仙师神明,自然也不该对天谴毫无敬畏。叶凡星想得很明白,他要做的就是一个不信鬼神外冷内热勤奋向学的唯物主义太子。
??夏海辞笑笑,握住太子的手,说了句“冒犯”。叶凡星还没反应过来,眼前街道漫起白雾,白雾散开之后,已变了地方,从被清过场的北武门附近冷清街道,到了一处红绸金箔遍洒,人群声潮热闹的拐角。
??没有人注意到叶凡星和夏海辞,他们突然出现在了这里。叶凡星俊美脸上惊疑不定,心里面无表情道这该怎么装下去。
??“信了?”夏海辞好像也只是孩子性起,侧过脸弯唇而笑,“看殿下跑得太累,直接带到地方,也省力些。”
??叶凡星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在人来人往的热闹街市里抬头四望,冰雪一般的神态间露出少许迷茫,骤然窥见了世界暗中的一角,让他感到了忌惮。
??周围路过的人们看见这个经过的少年,都不由得回头去看,他风姿如同玉树琼花堆雪,既清又彻。终年在梓宫中并未关住天光对他的偏爱,骤然照进日光下的街市,犹让人惊心。
??夏海辞始终等着他的反应,带着他走到一家漂亮的小楼前。叶凡星终于抬起眼眸,睫毛下他的眼底静如寒潭,令人捉摸不透他的情绪,他看着夏海辞的笑脸片刻,似是重复先前的话,“孤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