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时卿就坐在床旁边的桌子前,啃着块将军府郝大厨最拿手的糖醋排骨嚼得津津有味,听到江煜猫叫似的请求,吐出根啃干净的骨头,拿筷子敲了敲桌沿,对江煜问道。
“你说什么?大点声儿,我听不清。”
“水……”江煜烧的都快不知道自己这是身在何处了,只能听到韩时卿在叫他,便又重复了一遍请求。
“时卿,我想喝水……”
韩时卿敲击桌沿的手一顿,一些久远的记忆涌上心头。
那是江煜去北境的第二年,率领小股骑兵去城外的山涧谷地探路,结果遭遇蛮族埋伏,二十人的小队几乎全灭,江煜不知所踪。
韩时卿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启程,跑死了三匹马,日夜兼程赶到北境。
当时所有人都说江煜死了,在那种情况下没可能还活着。
即便没死在蛮族的弯刀下,也躲不过山涧里那帮饿疯了的猛兽。
只有韩时卿不信,凭着一股冲劲钻进山涧里,红着眼睛,拼了命地找人,秉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信念,一直撑到在山洞里看到倚着石壁面色苍白的少年。
那时候的江煜与他对视,眸子里似是承载着星星点点的光,笑弯了去。
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时卿,我想喝水。”
第10章 没有韩时卿怎么活
记忆就到这里,韩时卿眸光稍暗,抿了抿唇,倒了杯温茶水,走到江煜床头,对着那张脸往前一泼,满杯的茶水便全洒在了江煜的脸上,一滴都不剩。
有些正冲进江煜的鼻孔,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不过也多亏这杯水,江煜快烧成浆糊的脑袋瓜子终于稍稍清醒了那么点儿。
他努力侧过身,压低咳嗽声,右耳朵嗡嗡作响,整个身体似乎在发出超出负荷的哀鸣。
他细瘦苍白的手撑着床沿,勉强将身子撑起一半,水滴顺着润湿的头发滴落,有部分滑进衣襟,在脖颈处留下浅浅的水痕,在摇曳的烛光下分外晶莹。
江煜心里不仅没有恼火,反倒还笑了笑。
他不是受虐狂,他只是觉得如今的韩时卿才是他想象中该有的样子。
“水来的很及时。”少年笑容真挚地抹了把脸,极好脾气地对韩时卿说:“要是能装在杯子里给我,就更好了。”
“……”韩时卿嘴角抽了抽,心里的气突然就给散了。
以前就是,在江煜身份暴露前,俩人还挺好的时候,即使有了矛盾,江煜也能用一句话就化解他所有的脾气。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韩时卿再恨江煜,现下人家都赔笑脸陪到这种程度了。
再说这还是不知道前世那些事情的十二岁江煜,于情于理,他和这一世的江煜斗气都不值当的。
想到这里,韩时卿转了身,抄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满满一杯茶,递给江煜,“喝吧,就这一杯,再想喝,自己倒,我先睡了。”
说罢他转了身,脱了鞋,去屏风隔起来的软塌上一趟,抱紧自己的小被子,翻了个身,没再说话了。
从江煜的角度只能看到他露出屏风边缘的一截白袜子,有点可爱。
江煜瞅了眼木桌上的酒菜,又望了眼窗外的夜色,推测出此时应是已经到了亥时。
他摇头无奈地笑了笑,心道韩时卿这个爱吃宵夜的毛病可算是找回来了。
充满活力的韩时卿最喜欢吃东西,别人一天三顿饭,他能吃五顿。
这还不算上糕点零食,要是加上了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他那个食量几乎能赶上人家东洋来的摔跤大汉了。
可是前世韩时卿卧病在床的那几年,却吃得少睡得少,还经常做噩梦,要不抱着从将军府带出来的小被子,能整夜合不了眼。
现在见着韩时卿能吃能睡,江煜也算松了口气,从心里感到踏实。
他用指腹缓缓摩擦着茶杯的杯壁,将上面残留的韩时卿手指的余温揉进皮肤,而后咬着杯沿一饮而尽。
感觉恢复了些力气,江煜挪动双腿,向下光脚踩在地上,努力想站起身。
谁成想冷硬的石灰地与火热的皮肤相贴,激的他打了个寒战,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江煜咬牙扶住床柱,轻晃了下脑袋,把眩晕感驱散,摸索着走到桌前,给自己又倒了杯茶,灌进肚子里。
又觉得不解渴,后来直接端起茶壶对嘴灌了整整一壶,才觉得那份燥热少了半分。
韩时卿吃相一向不好,摆好盘的菜总是被他扒拉的东倒西歪,净挑“长得好看”的吃。
尤其是排骨,他只吃看得顺眼的,被韩大将军训斥的时候也能找出一大堆歪理,比如“吃饭也要看眼缘”,“只有肥瘦相间,骨肉均匀的排骨才配进小爷的肚子里”等等。
目光锁在韩时卿用过的碗筷上,江煜瞥了眼屏风那边的白袜子,见袜子没动,便伸出手拿起了那双散落在桌上的木筷,轻车熟路地夹起一块瘦肉很多的排骨,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吃饭才会有力气,没有药的情况下他必须吃饭才能顶过去这场病。
虽然高烧让他的身体对进食产生本能的恶心感,可只要是韩时卿用过的碗筷,韩时卿吃过的东西,江煜无论何时看到都会食欲大增。
当初韩时卿和他在军营相处过一段时间,军粮告急,将士们的饭菜差的出奇,可江煜照样吃的津津有味。
就因为韩时卿在他旁边。
这样想起来,他那上一辈子,若是没有韩时卿,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
第11章 你就说你喊的
把饭菜咽进肚子里,江煜拿起桌上那壶韩时卿喝剩的竹叶青,起身从房间的架子上拿过干净的布巾,提着酒壶和布巾坐回床上时,额前已然出了层热汗。
他缩进床脚里,脱了上衣,用布巾沾酒,用力搓自己的脖颈和胸膛。
这是目前对他来说,最好的降温方法。
他知道持续高热的危险,那大夫说的话并不是玩笑。
就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若任由这样持续发热下去,烧成傻子是迟早的事,虽然那样就可以得到韩时卿的照顾。
但对于江煜来说,变成傻子还不如让他死了去。像个人偶一样活着,当真没什么意思。
装傻还行,真傻不行。
可自己给自己搓,始终达不到很好的效果,而且这事还特耗体力,没一会儿江煜就觉得手上没什么劲儿了,右耳朵的耳鸣也没消停过,他敏感的察觉到他对右边声音的听力减弱了。
将酒壶放到床下,江煜盖紧被子,将脑袋以下全部缩进去,强迫自己睡过去。
他已经把目前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做了一遍,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但愿自己能熬过这场病。
夜更深了,西厢房隔着一堵墙就是昌华坊的街道,窗外传来丑时三刻的打更声。
屋中的红烛早已燃尽,屏风那一侧的白袜子动了动,韩时卿披着月光坐起了身。
他睡不着。
因为受到前世记忆的影响,他只要一闭眼就能看到亲人们悲戚的脸。
他能看到大哥二哥的头颅被蛮族挂在北境守城的城头上,鲜血淋漓。
三姐的巧笑嫣然变作重重的指责控诉。
会看到自己跪在西市的刑场前,对着即将被行刑的阿爹哀嚎痛哭。
“哈、哈……”脑子里的记忆揪成一团一团,缠绕在一起,韩时卿双目赤红,努力地喘气,眼泪滴在手背上,烫的烧手。
突然,他猛地给了自己右脸一巴掌,力道极重,又缓缓吐出几口浊气,眸子里这才清亮了些。
韩时卿知道,自己这大概是生了心病了。
从在刑场目睹阿爹死的那一刻,他便开始日日做噩梦,愧疚压得他抬不起头。
有一日他险些在梦里用双手把自己掐死,这还是伺候他的小太监与他说的。
“嘶……”嘴角撞到了牙齿,磕破了。
韩时卿舔了下破口,疼的缩了缩肩膀。
他下地穿鞋,知道自己铁定睡不着了,便来到江煜的床边,往椅子上一坐,就那么瞅着他。
瞅着瞅着,就把手伸出去了,两只手比划着江煜的脖子,小兔崽子。
要是现在掐死了这小子,那后面他铁定不用掐自己了。
以绝后患。
可是手上几次用力之后,韩时卿又收了回去。
和江煜皮肤相贴的触感告诉他,江煜这高烧怕是一时半会儿下不去了。江煜用的办法无疑是聪明的,用酒降温,吃了饭喝了水,还盖紧被子发汗,可这对于体质本就弱的他而言,也不过是增加点抵抗力,没别的用处。
让他自生自灭,也省的脏了自己的手。
用理由说服了自己,韩时卿又瞅了江煜几眼,站起身打开门走出了西厢房。
门外还是星夜,雨却已经停了,韩时卿低喊一声。
“韩山。”
“属下在。”他话音刚落,身着玄色短打的侍卫韩山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模样就好像一直待在这附近一样。
“去我房间帮我把青朗剑拿过来,在这院儿里陪我练练剑。”半圆的月亮低悬,柔和的月光洒了韩时卿满身满脸,衬得他俊雅出尘,唯独眉宇间比往日多了抹不符合年龄的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