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住福德海的袖子,满脸惊恐,“福德海,快!快叫人把他拉走!把他拉走!”
这三年,江煜一直命青烟给远安帝下的毒,今日终究是起了作用。
长年累月出现的幻觉已经渐渐叫远安帝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此时他便把江煜当成了四皇子江河,在他的眼中,那江河正浑身是血地站在殿下,直勾勾地盯着他瞧,分外惊悚。
“呵。”江煜冷笑一声,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
福德海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见江煜没有一点儿将长剑解下的意思,便皱眉冲殿外大喊,“来人!”
有金甲军走进来问他什么事。
福德海指着江煜道,“陛下说要把这个胆敢带刀进殿的狂徒拉下去!关进天牢!”
金甲军没动手。
福德海急了,“你为何不动?!莫非你想抗旨不遵!脑袋不想要了吗?!”
“他的脑袋可不是你一个奴才说想要就能要的。”江煜终于开了口。
他看向福德海,视线冰冷,“如今这整座皇城已经尽数被金甲军银甲军包围,他们都是我的人,都听我差遣,城外还有一千北境军候着,今日这皇位我势在必行,你若敢拦,我便先斩了你这狗奴才!”
“不可能……”远安帝终于清醒了些,他看着江煜,见他面目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一种恐惧感油然而生。
“你不可能还活着,你不是死了吗?朕明明叫韩靖宇把你杀了才对,你不可能有命站在这里,不可能……”
“你认出了我了吗?”江煜扯出一个笑容,“我的好皇兄,我是江煜,是你的九皇弟啊。”
他拔了佩剑,向着远安帝的方向走去,一步一步,仿佛踩在远安帝的心头上,又沉有重。
远安帝惊叫一声,站起身指着殿下的韩靖宇骂道,“韩靖宇你骗了朕!是你放走了他!你这个乱臣贼子!朕要诛你九族!诛你九族!!”
他状似癫狂,眼见就要冲下台阶,却被已经走上来的江煜一把拦住。
“皇兄要去何处?”江煜明知故问,“难道皇兄不想跟我叙叙旧吗?”
“大胆逆贼!”福德海老脸苍白,他拉过远安帝护在身后,尖叫着,“你胆敢冒充九皇子殿下!该斩!”
他指着韩靖宇道,“你身为镇北大将军,金甲军的头领,竟然鬼迷心窍投靠叛贼!其心当诛!”
“今日你若不就此收手,届时其余三十四城定要出兵将尔等乱臣贼子伏诛!”
他又看向左右相,道,“何相,李相,今日之事,你们都有目共睹,待到擒获这逆贼……”
左相打断他的话,不急不缓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今日,我只看到了九皇子殿下斩杀佞臣,并令八年前假传先帝口谕的大皇子交出皇权,在先帝的见证下,光明正大地继承帝位。”
“先帝?”远安帝一愣,他喊道,“父皇?父皇在何处?你在说谎!朕没有见到父皇!”
“我在这儿。”宫外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一身素色袈裟的老人走进殿门,他头顶无发,显然已经远离凡尘多年,就连心境都平静了不少,气质淡然。
远安帝见到他如同见了鬼,他躲到福德海的后面,竟噤了声,不敢再看明成帝一眼。
“怀儿。”他走到远安帝近前,声音中难免带了些苦痛,“当年你逼着我退位,还杀死了你几乎所有的兄弟,事到如今,早已罪孽深重,你若就此收手,让位,我也能叫煜儿饶你性命。”
“父皇。”江煜打断明成帝的话,淡淡问道,“我何时说要饶了皇兄性命?”
“殿下!”林世成听到江煜的话,赶紧出言阻止,想叫他冷静。
然而江煜并不理他,他目光森然,一剑划破福德海的喉咙,血溅了他半张脸,也有不少洒在了明成帝的衣襟上。
“啊!”明成帝和远安帝几乎同时尖叫出声,老和尚踉跄退后,扶住椅子才堪堪停下,而远安帝则被吓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双腿打着哆嗦,爬了几次都没爬起来。
江煜提剑逼近他。
“皇兄,你在位八年以来,远贤亲佞,不问朝政,大兴土木,置百姓于水火,几次天灾,不仅不及时发放赈济粮饷,反而逐年加重赋税,令国家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如今的王朝三十五城,更是金絮其外,败絮其中!
“蛮族二十万大军压境,战事紧急,止戈城只有两万兵力,岌岌可危,而你却为一己私欲拒绝发兵支援北境,险些让北境要塞止戈城落于蛮族之手!
“你可知就因你的一个决定,北境死了多少不该死的人!
“伤了多少不该伤的兵!
剑尖直指远安帝的喉咙,江煜牙呲欲裂,斥责声响彻整座明正殿,“你当的是什么皇帝?!你做的是什么君王!”
“让我饶了你?”江煜冷笑,“若是饶过你,又有谁能饶过那些冤屈的好官,流落的难民,死去的将士!”
“你!”他恨声道,“该死!”
闪着寒光的剑刃划破远安帝的喉咙,喷溅的血液流了一地,江煜便是在这充满血腥之气的明正殿中,身披盔甲,以剑杵地,坐在了那张宽长冰冷的皇位上。
大殿里安静的吓人。
良久。
右相出列,以双膝着地,高呼,“吾皇万岁!”
众臣听闻,皆出列,跪在殿下,齐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悠长的呼声传出殿外,传进皇城,传到北境,传遍王朝三十五城。
江煜坐于王座之上,目光却顺着明正殿大敞的殿门,望向了远处的蓝天和白云,薄唇紧抿,半晌,才缓缓吐出憋闷在胸腔中的一口气。
应了他们一声,“平身。”
第58章 再遇
新历二年正月初八,永安城。
夜半三更,明德坊的月老庙上空突然闪过一道电光,轰隆隆的雷声震醒了熟睡的小儿,伴随着其哇哇的啼哭声,位于升平坊的清艳楼三楼一个房间里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眼。
“公子!公子您终于醒了!”屋子里的小童见到他醒过来,急忙放下手里的水盆,扑到床边,眼泪刷的就流下来了。
韩时卿的记忆还停留在羽箭射穿身体带来的剧痛当中,那种被万箭穿心的痛楚似乎还残留在身体中,让他忍不住发起抖来。
“公子,您怎么样?还疼吗?”小童哭的鼻涕都流了出来,“妈妈说,若是你再不醒,就要打死我给您陪葬!呜呜呜,吓死我了!”
韩时卿的脑袋渐渐清醒过来,那些记忆中的痛苦逐渐消散,可是前胸和后背确实很疼,能感觉到是受了伤。
妈妈……
这不是升平坊的妓女对那招客管事的老女人们的称谓吗?
而眼前的这小童,他也从来没见过。
韩时卿偏过头去打量这间屋子,床幔用的一水淡红色轻薄纱料,床边燃着熏香,床榻前立着一扇画着花鸟的屏风,屏风以外看不到,以内还布有古琴和矮茶桌,风雅倒是风雅,可搭配屋中的红粉轻纱则显得有些过于鲜艳暧昧了。
这绝对不是将军府,也不可能是止戈城。
而且他受了那么重的伤本该死去才对,可为什么现在还活着?
“镜子。”韩时卿撑着疼痛的身体坐起来,靠着床栏,对小童伸手,“把镜子给我。”
小童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努力止了哭声,抱着半臂大的铜镜递给了韩时卿。
韩时卿看着镜子里倒映出来的“自己”。
这是一张和原来的他有七八分像的脸,一样的脸型,一样的远山眉,一样的桃花眼,嘴唇比以前的他稍稍薄一点,唇色很淡,生来一种薄情的面相。
韩时卿将额发拨至一边,发现眉间少了那颗绛红色的美人痣。
这不是他。
这是另一个人。
饶是已经经历过一次重生,可此时的韩时卿仍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他将铜镜放到一旁,抓着小童问,“你告诉我,现在是旧历多少年?”
“旧历?”小童吸了吸鼻涕,看向韩时卿的眼神像是看一个傻了的人,“公子您怎么糊涂了?现在已经是新历二年了啊!您怎么还说旧历啊?”
韩时卿僵了僵,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填满心头,他急切地问那小童,“现在在位的是哪一位皇帝?是不是江煜?”
小童惊慌地捂住他的嘴巴,“公子您怎么能直呼江成帝的名讳!您想掉脑袋吗!”
韩时卿拨开他的手,身体已经发起了抖,他抓着胸前的布料,呼吸变得困难。
那些死之前的记忆和对现实错乱时间的恐惧将他包围,这一刻他没有重生的喜悦,只有对未知的惊慌。
羽箭刺穿眼球,深入脑髓的恐怖痛感随着回忆又回到他身上,那细长的一根仿佛还插在脑袋里,叫他的手脚抖得厉害。
新历二年,如果按照前世的新历二年来算,已经过去了七年,还有谁会记得他?
江煜也应该把他忘了吧?
家人们是不是也已经从失去他的痛苦中走出来,他现在出现,是不是太多余了?
如果他坦白身份,这些之前自己最重要的人又会怎样对待自己,他害怕,他恐惧,他不敢去想,也不敢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