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鸿运一手搭在膝头,撑着下颌,眼睫微垂:“嗯,见到了。”
“也对,只要你想见到,就一定能见到他。”老人剪下一截突出的花枝,“这回可确认了?他当真能压制你身上的气运反噬?”
欧鸿运沉默了一会儿,却答非所问:“这次云界历练,我动用了‘却命’。”
老人手中剪刀一抖,误剪下一朵正饱满的花骨朵。
“哎呀!”他心疼坏了,“你小子净给我添乱!”
欧鸿运:……
老人叹了口气,把花骨朵捡起来丢进花下泥土里,这才道:“在他身边,你竟有余力动用本命剑,还能活着回来……看来,这位莫公子到的确是与你有缘之人。”
欧鸿运迟疑道:“那卜辞……”
老人吹胡子瞪眼:“那卜辞里的人不可能是他!”
欧鸿运无奈:“为何?”
老人沉默半晌,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欧鸿运勾着嘴角,向后半仰起身,以双手撑着地面,笑道:“师父如此执着,是想让我给易家留后?”
老人撇嘴:“易家有那么多儿子,用不着你给他们留后。”
末了,他看着面前花圃,沉吟良久,道:“你母亲是欧家最后的血脉,你又是她唯一的儿子。若是到你这里血脉断绝,我对不起欧家老祖宗的知遇之恩。”
欧鸿运好奇:“所以您当年卜卦才说,我必须姓欧方能保住一命?那卦辞真的假的啊?您该不会是晃点我爹的吧?”
老头气得,捡起一根花枝就往欧鸿运头上揍。
欧鸿运躲了两下没躲开,索性抬手把那花枝夺了。
“师父,其实我今天来,是想麻烦您帮我再算一卦。”他笑着说,“就帮我算算,那位莫公子如今身在何方,我该往哪里走才能找到他。”
“不算!”老头气道,“你小子还想离开墟山出远门不成?”
“可是,师父,”欧鸿运收了笑意,“距我及冠,只剩两年了。”
沉默骤然降临,只余瀑布飞溅的水声,万年如一日地冲刷在耳畔。
良久,老人重重地哼了一声,把花剪摔在地上,转身进屋。
欧鸿运叹了口气,也懒得起身,只伸手拾了花剪,百无聊赖地祸害起花圃下层的枝叶。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老人嘀嘀咕咕地从屋里出来,一眼看到被剪成头重脚轻的花,当场嘶吼:“你住手!”
欧鸿运一缩脖子,把花剪扔回花圃下面。
老人两三步跑过来,心疼地看着那花,劈头盖脸把欧鸿运骂了个爽。
欧鸿运等他骂完,还记得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师父,卜了什么结果?”
“你还好意思问!”老人瞪他。
欧鸿运盘坐在地上,仰着脸冲他笑。
分明已经是剑眉星目的成年男子,小时候撒娇的技巧倒是一点没荒废。
老人看着欧鸿运这副模样,最终没了脾气,抬手揉揉额角,叹息道:“卜不出来。”
“您也卜不出来?”欧鸿运皱眉。
这就是预料之外的事了。
“也?”老者抓住关键,“你已经卜过了?”
“嗯,这次进云界之前我就卜过了,卜辞对不上我要问的东西,空卦。”欧鸿运承认。
“他既然与你命运交织,你卜不出来也算情理之中。”老人沉吟道,“可我也卜不出,这就怪了……或许他也是易学门人?不,不会。就算他也是,总不可能厉害到连我都蒙蔽住……唔,若是能知道他的真名实姓和生辰八字,此事或许可为。”
欧鸿运站起身,拍了一下身上沾染的灰尘,道:“要是我连他的姓名和八字都问得到,何不直接问他家在哪儿?”
说到这里,他忽然一愣,紧接着笑了:“我想起来了……师父,再帮我算算林家寨的三公子如今位于何方。”
老人挑眉:“林家寨三公子,林鹤立?他和那莫公子在一起?”
欧鸿运点头:“应当是。”
虽然林家人把林三公子的生辰八字藏得极好,但姓名总是准的。于是,这次卜卦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南方,偏东,距离三岔湖并不算近。照这样看,应该是在岐周境内。”
老人垂眸沉吟片刻,又补充:“有向南或向北移动的趋势,一虚一实,但暂时看不出哪方是虚,哪方是实。”
末了,他收起卜卦器具,道:“以你的气运,只要往南走,总能遇到他。不过,我建议你还是等下次云界降临,问清楚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再出发也不迟。你的身体经不起十几二十天的舟车劳顿,实在不适合出去找人。这卦算的又是林三公子,万一两人分开,你又要走冤枉路。”
欧鸿运摇摇头,笑道:“我会好好准备的。”
老人“啧”了一声:“你最近还真是,比往日勤快多了,今天自己爬山上来不说,竟然还愿意出远门。稀奇,稀奇……”
欧鸿运翻手取出一柄折扇,哗啦展开,装模作样道:“有了想保护的人,自然要勤勉些。”
然后就被老头用花枝轰出了院门。
三天后。
欧鸿运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燕尾青色直缀,乘肩舆抵达墟山脚下,向父亲和兄长辞行后,登上了前往岐周的船。
与此同时,莫非与林风声乘着马车离开储石镇,向东边朝阳城行去。
朝阳城是岐周的一座大城,滨河临湖,以青楼画舫著称。这里人口稠密,最适合趁乱甩掉可能存在的尾随者。按照林风声的计划,他们会在朝阳城乔装打扮,转向北上。
林风声财大气粗,没有租赁,而是直接买了一套马车,连带车夫一起买了。这马车也显然是富贵人家出行才会配置的,要挂两匹马才能牵动,两个成年人在车里平躺下都显得宽敞。
车里垫着一层柔软的棉垫,上面铺着凉麻席布,车厢后方设着小案,稳稳钉在车壁,桌面挖了几道凹槽,正巧能卡进一只巴掌大的红泥小炉。
那炉子上还烧着茶水。
莫非:……
可以了,这让在现代出行还要挤公交挤地铁、窝在二等座和经济舱,连腿都伸不直的他情何以堪!
这是行走江湖、逃避霸者盟麻烦该有的姿态吗?
这明明就是一副纨绔衙内游山玩水的姿态!
莫非把自己不足背包大的行李塞进车底暗格,然后学着林风声的样子倚在软垫上。
林风声倒了杯茶给他。
莫非接过来喝了,长舒一口气,叹道:“唉,舒服……”
被荣华享乐腐蚀就是这么快。
从储石镇往朝阳城走,一路都是官道,修得十分平整,马车辙印深深,一点都不颠簸。
白天行车,夜晚在驿站投宿,如此两天之后,马车终于抵达朝阳城西门。
看到城门处查看路引凭证的官兵,莫非才终于意识到他忘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是个黑户来着!
“怎么办?”莫非在马车里急得团团转,“我根本没有岐周的身份!”
“什么!”林风声也懵了,“你没有路引凭证,怎么跑到储石镇去的?!你家在储石镇附近?你住店的时候,掌柜没管你要身份凭证?”
莫非哭丧着脸:“没有,给钱就让住了。”
这一路他们吃住都在农家小客栈,自然更不会有人查验路引,所以他直到现在才想起这件事儿。
林风声一脸牙疼的表情,抬手按了按眉心,伸头出去吩咐车夫:“先不进城,在城外找个……找个画舫歇脚。”
车夫闻言,一脸讶异地抬头看了看天色。
见日头已经开始西斜,他又换上一脸了然而猥琐的笑容,咧着嘴道:“嘿嘿嘿,明白!嘿嘿……”
莫非:……
你明白个锤锤!
作者有话要说:莫非:天地可鉴,我不是自愿逛青楼的!
第31章 所谓画舫
对于青楼画舫,莫非当然是拒绝的。
他是生长在红旗下的好少年,对这种挑战生理和心理卫生的娱乐活动敬谢不敏。
但是,他没有户籍。
没有路引凭证,莫非是进不去城门的,当然也不可能在城内入住客栈。
在这偌大的朝阳城,没有身份路引就能够入住,又不引人怀疑的地方,当然只有青楼画舫。
所以,即便心里一万个不乐意,莫非还是同意今晚暂时找一艘画舫歇脚。
然而,莫非万万没想到,他不过是因为户口没解决而被林风声塞到了一艘画舫上,竟然能倒霉地遇到一场追杀。
林风声进朝阳城帮他弄假户籍去了,莫非一个人待在船上,本来只叫了位年轻的琴师弹小曲儿听,谁知半途竟然有位舞女推门而入,非要往他身上倒。
莫非当场就要把人推开:“姑娘,请自重!”
那舞女闷哼一声,忽然抬起胳膊圈住莫非的脖子,手里捏着一柄柳叶般大小的利刃,抵在他颈后。
莫非丝毫不怀疑,只要他有任何不配合的举动,这妹子一定会将这把柳叶刀推进他的颈椎里面。到那时,他也不知是死是瘫,反正免不了被怀里这位为所欲为。
舞女隔着面纱附在莫非耳边,呼吸轻轻扫着莫非的耳廓,气息不匀道:“假装、假装与我……欢爱……我就不、不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