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三个大妈拉着温固劝他,温固才算是没有把这老头诊室的桌子掀了。
从那以后,温固有病照样还图便宜和近来看,成年人的世界没有什么不能忍,虽然这老头中西合璧十分的“神”,但架不住他这能医保划卡。
不过两个人之间相互看不顺眼的劲儿一直都在,因此说话都是呛着说,对视都是用眼角。
温固这会问他,他自己也不好好答,嗓子里挤出一声哼,看也没看温固一眼,眉开眼笑的把一张老脸笑得像是沙皮狗,对着门外进来的母女迎上去。
“哎呀,小球球来了啊,”张老头伸手要去抱小孩,小孩本来还好好的,一见他弯腰,“哇”的一嗓子就扯开了,接着惊天动地的嚎了起来。
这小女孩看上去不大点一个,撕开了嗓子可有种撕裂苍穹的气势。什么人都有受不了的声音,有人是粉笔的尾巴刮黑板,有人是汤匙刮碗边儿,温固别的都还好,唯独怕这小姑娘哭的声儿。
他顿时感觉到耳膜即将穿孔,像个特定的声波下面即将破碎的玻璃杯,连忙松开了温池夏捂住自己耳朵,朝着门外跑去。
他刚才捂小夏的嘴就是怕他喊,把这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得哭嚎的小姑娘给吓着。小姑娘叫球球,就是小区里面的,十分能哭,且天赋异禀,哭多久嗓子都尖锐刺耳,从来不哑。
这小姑娘家和温固他们家隔着一栋楼,可有时候半夜三更的哭起来,温固也能听到。
怎么说呢,不是小姑娘哭声他能听到,毕竟她也不是个喇叭,而是这小姑娘不光嗓子哭不哑,还能跟小区里面的狗产生某种奇妙的联系。白天还好,夜里但凡哭起来,整个小区方圆三栋楼之内,连人带狗谁也消停不了。
温固从小诊所夺门而出,站在外面还能听到小姑娘的声音。
他捂着耳朵,无奈地叹口气离得更远点。
这个球球爱哭其实也不是没有原因,她身体很不好,是个药罐子,一个月有半个月都在吊针、吃药,是早产,先天性的不足,不管是哪一茬感冒,她绝对跑不了,有的时候一茬感冒能赶上两三回。
温固站在诊所的门口不远处,等着里面消停了,估摸着今儿老张头还算有准头,扎得比较快。
每天都扎硬针,小姑娘胳膊手上没好地儿,其实去医院的话,这种身体埋个针能少遭不少罪。
埋个针一百多块,其实不算贵。但生活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球球家庭条件也不行,不然也不能老是在张老头这里看,还不是这老头便宜。
温固等了一会,这才再次推门进去,进去之后发现小夏已经坐外面来了,球球在里面的输液床上,头埋在她妈妈的怀里。
张老头见他进来了,扫帚眉一皱,“你朋友说了,没带钱。”
温固看向小夏,眼神询问,温池夏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地说,“嗯。”
温固:……?
他把手伸进自己的帽衫兜里,把两个口袋扯出来,一块餐巾纸掉在地上。
然后他看着温池夏,“哥们,你知道吗,我给周奶奶买包子,她从来没给过我钱。”
温池夏:“是因为你我才崴脚的。”
这人也太无耻了!
他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温池夏震惊于温固竟然不想给他花钱这件事,在他的世界,有人帮着挡灾,一般遇见不都是送医院甩钱感谢一条龙吗?!
而且温池夏现在没有什么钱……
“可我带你来诊所了啊,”温固说,“不是我架着你来,你自己得蹦来么。”
他面色不红不白,感谢归感谢,花钱是不可能花钱的,本来只是正个骨也就罢了,二十块钱撑死,他花得起。
但是别以为他没看到,温池夏身边的桌子上,放了好几包中药,很显然,在温固出去躲球球的这段时间,这脑子不好的小夏,被张老头忽悠着开了中药!
温固虽然不买张老头的帐,可是药都混一起包上了,显然是这小夏答应的,温固可以不买账,但是不能断人财路,这是江湖规矩。
要退的话小夏自己说,他不撕这脸皮,他还要在这里刷医保卡呢。
温池夏坐在桌边看着温固,他两个兜都没有塞回去,且已经拿出了手机开始看,不知道在跟谁发消息。
温固没有过盛的好心,小夏是帮自己挡了两下,可他不跟自己起争执,温固也不可能躲不开俩三轮。
因果关系他理得很清楚,萍水相逢,他能带他来看病已经够意思了,本来二十块钱能解决的事情,谁让他被忽悠着要买药。
张老头这里的药……温固想想,强忍着没笑。
温池夏却几乎要气笑了。
果然他不该期待能够创造出那样阴暗情节的人,能有什么阳光明媚的内心!
温池夏垂下头,眼中的神色晦暗,他伸手在自己的衣兜里面掏了几下,掏出了一个……塑料袋。
塑料袋再打开,里面还有一层卫生纸。
卫生纸打开,里面才是钱,也不多,十分薄,他抽出了三张之后,红的就没了。
温固看着手机,余光中看到了小夏掏出塑料袋的时候,还十分惊奇,这人看着年纪轻轻的,怎么装钱这手法和大妈们一样?
“哎,拿好。”温池夏收了张老头找他的十几块,直接塞进自己的兜里。
“回去五碗水熬成一碗,趁热喝,最好用砂锅啊,”张老头以为今儿这药估计卖不出去了,没成想温固没给他找不痛快,喜笑颜开把塑料袋递给温池夏。
温池夏伸手接过,看也不看温固一眼,径直起身朝着门口……蹦。
他很生气,但却不能真的一走了之,他只给自己五分钟生气的时间,温池夏对自己说。
就像是他在自己的世界里,每一次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遭受了毒打之后,他都会给自己五分钟的时间去伤心,去可怜自己。
同样的,就像他在自己的世界里面无处可去一样,现在的他也不能离开温固太远,至少在找到能够彻底摆脱一切的办法之前,不能离开。
温固见他拎着药朝着门口蹦,眉梢挑了挑,把手机收起来跟上去。
两个人出了小诊所,温池夏一直在蹦,温固倒是没想到他这么倔,虽然没走倒也没有上前去找不痛快,他就在后头慢悠悠地跟着。
温池夏从小区门进入小区里面,蹦了不到二百米,就浑身是汗。他身上可不止脚腕这一处伤,腰、肚子、后背、肩膀全都有,只是盖在衣服下面看不到而已。
五分钟差不多到了,温池夏站在原地,大夏天的,这会太阳已经上来了,温池夏额头的汗顺着侧脸淌下来,流进口罩里面。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就算不要脸,他也不能错过,况且温固一直就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这感觉让温池夏心头烧起了一把无名大火,他在看自己的笑话!
他像那些人一样,那些他创造出来羞辱他的人一样,在看他的笑话!
他闭了闭眼睛,嘴里都咬出了血腥味。
可再睁眼,他朝前蹦的时候,就一个“不慎”,脚腕一歪,朝着地上摔去。
利用人的怜悯心是最可悲的事情,赌一个人的人心也是最可笑的。
只是现在除了这个办法,温池夏没有其他的筹码。
温固本来就估摸着这哥们再倔强,也不可能袋鼠似的一路蹦到他们楼底下,尤其是他住的还是五楼。
他刻意把距离拉得近一些,然后在温池夏要倒的时候,赶紧上前一把兜抱住了他。
贫穷是倔强的粉碎机,无助是脸皮的焚化剂。
温固深深地感受到了人间无奈,现在这小夏应该也深切地感受到了,因为他像温固预料到的那样,没有甩开他。
只是大汗淋漓的用他好看的凤眼看了温固一眼,然后垂目,沉默地在温固的搀扶下朝着他们住的十三号楼走去。
温固肩膀上架着一个重量十分可观的大老爷们手臂,没几步也开始汗津津的。
两个人达成了短暂的表面和谐,吭哧吭哧地走在临近中午的太阳底下,谁也没有说话。
脚底下是凹凸不平年久失修的砖石路,两个人走得都不快。
在拐进一个阴凉处的时候,温固暂时停下来,用哥俩好的姿势架着温池夏的手臂,靠在墙上休息。
后背浸上来的凉意,消解了一些燥热,温池夏忍不住侧头看温固,看他的汗水顺着侧脸流下来,脸蛋和嘴唇都泛起了红。
他没有真把自己扔下,是不是说明……
“你那塑料袋和里面的钱,是在垃圾桶里捡的吧。”温固突然开口,侧头看向温池夏。
温池夏被问得一愣,温固舔了下自己发干的嘴唇,说,“是我楼下大娘丢的。”
“那大娘战斗力堪比加特林,知道了能把你突突死。我不去举报你拾金自昧,也扶你回你住的地方……”
温固突然对着温池夏灿然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抬手抹了下脸上的汗,手背敲了下温池夏的肩膀,“哥们儿,咱俩就算扯平了啊。”
温池夏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笑意晃了一下,微微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