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锦鱼迈开了步子,一个人走入了杨妃寝宫,小太监并没有跟上来。
杨妃的床榻前垂着纱帐,纱帐前站着一个嬷嬷,应该是负责接生的稳婆,她手中抱着那个刚出世的孩子。
周锦鱼对着纱帐后面的女人行礼:“周锦鱼参加杨妃娘娘。”
里面传来了杨妃虚弱的声音:“起来吧。”
周锦鱼站起身来,却听杨妃道:“周锦鱼,本宫也是没了法子,这才喊了你进来。”
周锦鱼问道:“娘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杨妃默了片刻,方才道:“本宫所生下的,是位公主,而非是皇子,她,注定没有成为天子的资格了。”
周锦鱼一怔,连忙去看那个稳婆手中的婴儿,当她走到婴儿身前的时候,那孩子脸上也是皱巴巴的,和魏璟睿小时候一样丑。
但当周锦鱼看向那个孩子的时候,她像是感知到了什么,眼巴巴的看着周锦鱼,嘴角似乎往上翘了一下。
周锦鱼被这孩子给逗笑了,她并不相信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一生下来便会笑,方才不过是巧合而已。
但却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巧合,周锦鱼对这孩子忽然多了几分欢喜。
也许是因为她方才那个,无意识的,不经意的,很是巧合的甜美的笑,让周锦鱼觉得,这个小孩儿同自己有缘吧。
周锦鱼忽然心中升起了一个念头来,她对着纱帐后面的杨妃道:“谁说,她没有天子的资格?”
杨妃一顿,问道:“周大人,所言何意?”
周锦鱼刚要说话,便听杨妃吩咐道:“李嬷嬷,你先退下。”
李嬷嬷闻言,抱着怀中的孩子退出了宫外。
杨妃沉声道:“周大人有话,尽管说来。”
“是。”周锦鱼道。
“如今天下人皆知,娘娘即将诞下天子。所以,这个孩子,无论是公主也好,皇子也罢,她都会成为天子。”
杨妃问道:“你说的,是何意思?”
周锦鱼道:“虽然我大晋朝自立朝以来,从未有过女子为君的先例,但也未尝不可。”
杨妃本就虚弱,她万想不到,周锦鱼所说出的答案,同她原本想的大相径庭!
“这!这怎么可以!”杨妃惊呼一声。
周锦鱼继续道:“娘娘,我还没说完。”
杨妃一颗心高悬着。
就听周锦鱼继续道:“如今魏姓皇族大部分皆已回到京城,若是让他们得知了当今陛下是个女子的身份,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因此,若是依小人愚见,不如让小殿下作男子装扮,以掩人耳目。”
杨妃一颗悬着的心脏终于落下,她缓了许久,才缓过来,终究道:“就依你的意思办吧。”
周锦鱼点了头,就目前来说,这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周锦鱼想了想,忽然道:“娘娘,方才在您宫内的人,靠得住么?”
杨妃却是忽然冷冷一笑:“周大人放心,本宫已然派杨福去处理了。”
周锦鱼一愣,杨妃已然派人去处理那些人了?
这也就意味着,杨妃在方才早已经想到了后果,并且先她一步,已然做了决定。
周锦鱼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在外人面前,一直表现的唯唯诺诺,谨慎小心的人,她真的就是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么?
是了,是了。
如今看来,就连自己都被她那几乎没有痕迹的演技给骗过去了。
杨妃此人,本就不简单。
只是她一直被她柔弱的外表所欺骗了。
试问,一个能深受天元帝喜爱的宠妃,圣宠不衰的宠妃,若是没有几分手腕,又是如何能在吃人的后宫中立足的?
若是如此,那么严仲禾会在天元帝被反抗军杀死之后,不管不顾其他人的死活,而只管这个幸存下来的“柔弱”妃子,显然也是她手腕非比寻常。
周锦鱼想到这里,背后出来生出了一丝冷意来。
这个女人若是容不下知道她女儿真实身份的人,又如何会容得下她呢?
如今形势不稳,一切都还好说。
可过上一两日,等新君继位,而她自然会成为当朝太后,若是等到那一日,她想要要她性命,到时候她再想走,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周锦鱼想到这里,对杨妃道:“娘娘,如今大晋新君已然出世,这里便没有我的事儿了。今日来见您,便顺道同您辞行。小人会在不日将归隐山林,回去同公主团聚。”
杨妃沉默不语。
周锦鱼却并不管她的答复,只是向那纱帐后的女人行了一个礼,朗声道:“小人告退。”
杨妃忽然急道:“周大人,你等等!”
周锦鱼眼皮跳了跳,躬身道:“娘娘还有何吩咐?”
杨妃静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缓缓道:“本宫早就听先帝说过,你聪慧过人,你如今急着要走,无非是担心本宫有朝一日,会害你性命,是也不是?”
周锦鱼见杨妃点破,自己也便不再藏着噎着,直接承认道:“是。”
杨妃道:“你其实大可不必担心这些。”
周锦鱼并不接话。
杨妃继续道:“元昭长公主,是那孩子的亲姑母,若是这么算起来,你便是她的亲姑丈。不如,便由你,给她起一个名字吧。”
周锦鱼只能应下,她想了想,说道:“娘娘以为,魏思如何?”
杨妃顿了顿:“魏思?魏思……魏思好。”杨妃笑道:“我皇儿便叫魏思。”
周锦鱼道:“娘娘若是没有旁的事,小人便先退下了。”
周锦鱼转身欲走,杨妃却直接从纱帐内追了出来。
“周大人!”
周锦鱼顿住脚步,回头。
此时的杨妃因为刚生产的缘故,面上尽是苍白,她艰难的扶着身侧的架子,重重的喘息着。
周锦鱼不禁蹙眉:“娘娘,还有何吩咐?”
“你大可不必担心,本宫如今身子大不如前,已经活不了几年了。”杨妃看着周锦鱼,艰难的道:“如今思儿即将继位,然此时朝政不稳,世家大族心思各异,臣民之心涣散,思儿即便是当了这个皇帝,怕是也会沦为傀儡,她兴许活不到她亲政的那一日。”
周锦鱼道:“怎么会呢?严大将军还在呢。”
她这是在变相的提醒杨妃,她既然同严家达成了某种协议,那么严家军就仿佛是她手中的一把刀,便是新君年幼,她们母女自然也不会被欺辱了去。
杨妃却是摇头,缓缓说道:“严大将军忠君之心,本宫是信得过的。可严大将军业已年迈,严家军迟早会交到严世子之手,本宫与你透个底,严世子此人,本宫断言,不出三年,他若身居大将军之位,必反!”
周锦鱼故意犹豫道:“不能吧……小人觉得严世子不像是坏人。”
杨妃看的出来,周锦鱼是故意这么说的。
她并不反驳,只是松开了抓着架子的手,然后缓缓的直起了腰身,两手交叠,对着周锦鱼重重的行了一礼。
周锦鱼一惊,立刻还礼,道:“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折煞小人了!”
杨妃沉声道:“请周大人留下来!”
周锦鱼眉头皱紧,显然,杨妃早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她都要把自己留下的。
可如今尚在山谷中的魏华年可怎么办?
她明明答应了魏华年,等事情解决了,她便回家的。
周锦鱼依旧在犹豫着。
杨妃再次向周锦鱼重重行了一礼:“本宫今日恳请周大人留下来,担太傅之职,助思儿治理天下,助大晋江山稳固!”
杨妃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周锦鱼也只能答应。
其实她答应了之后,一开始还有些后悔。
不过后来,她便想明白了,魏华年肯这次让她出山来长安,无非也是为了大晋朝的江山着想。
她家公主,一直都是个忧国忧民的好姑娘的。
但周锦鱼依旧同杨妃约定好,等到魏思继位,能独立治理天下的那一日,等到朝堂清明的那一日,她便离开这里,归隐山林。
而杨妃对于她的回复是:“本宫届时兴许已经不在了,周大人自己决定便好。”
周锦鱼原本只以为,这是杨妃让她放心的说辞,来表明杨妃定然不会要她性命,好让她放心辅佐魏思。
只是,当魏思长到四岁那年,在她永远的像自己一样,失去了母亲的那一日,那孩子窝在自己怀里,哭的满脸泪珠的那一日。
周锦鱼才忽然惊觉,原来杨妃当日对她说的,没有半句假话。
当然,那是后话了……
庆鱼年:[四更]
周锦鱼在宫中一连呆了数日。
严仲禾也被宣入了宫来,同老丞相孟昌儒,还有礼部尚书及礼部众官员一起,共同商议新君继位的事宜。
经钦天监商议,十二月初九,是为良辰吉日。
在那一日,长安城一连下了数日的大雪终于放晴。
祭天大典之后,礼官在金銮殿宣读了新君继位的圣旨。
而杨妃,也就是如今的慈安太后,高坐在龙椅下首的凤椅上。
而新帝魏思则依旧被包裹在明黄的襁褓之中,新任的太监总管杨福原本让魏思端正的倚靠在龙椅椅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