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柒勉强忍住自己想要后退的欲望,梗着脖子抬头道:“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到了明天,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变成你的,你又何必再来羞辱我?”
“我为什么不能羞辱你?”宋辙嗤笑一声,陡然之间变了脸,上前一步扣住宋柒的下巴狠声道,“当年你娘那般陷害我,她欠我的不该你来还么?”
“你想做什么?”宋柒皱眉偏过头,宋辙癫狂的表情让他有些害怕。
宋辙冷哼一声,清俊的面容上浮现一丝不屑:“我听说,往前的日子里......你一直在为慕澈陪床?怎么,自己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就想着用这样下贱的方法去保住你的皇位?”
“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宋柒气得涨红了脸。
宋辙松开宋柒,转身走到案几旁,讥讽道:“那就看看......慕澈有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在乎你吧?”
“来人,带走!”宋辄随意地挥了挥手,语气傲慢得像是在摆布一件不入眼的垃圾。
屋外顿时冲进来一群乌泱泱的守卫,上前将宋柒死死地扣住。
“传令下去,通知摄政王大人......小殿下现在在我手里,他如果有心想救人,那就拿出点诚意,带上我想要的东西,亲自来和我谈。”
宋柒不由得在心里苦笑一声。
宋辙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他在慕澈眼里,不过只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
——
宋柒没想过慕澈会来。
在他的印象里,慕澈显然不是一个会为了他放弃任何东西的人。
不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慕澈还是来了,一如既往的黑色暗纹长袍,身姿挺拔,贵气逼人,从殿门外不疾不徐地走进。
他的目光先是在宋柒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随即才和一旁的宋辄对上。
“摄政王大人......”宋辄漫不经心地握着一只白玉瓷做的酒杯,唇角逸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怎么就两手空空地来了......我要的东西可都带了?”
慕澈随意地撩了一下衣摆,在殿内置办的空案几旁坐下,淡淡道:“没有。”
宋柒看见宋辄藏在桌下的拳头握紧了,绷出脉络分明的青筋。
然而宋辄面上却还是不露声色地端着,皮笑肉不笑道:“是吗?那很遗憾......你这一趟可能要白来了。”
慕澈笑了笑,冲他遥遥地举了一下杯,没说话。
宋辄眯了眯眼,低下头抿了一口酒,半晌后终究有些坐不住了。
他身体微微后仰,毒蛇般的目光直直地转向坐在身侧的宋柒,随即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唇角。
他清冷的嗓音在大殿中突兀地响起:“近来不知怎的......我愈发觉得小柒这长相颇有几分往前贵妃娘娘的影子,突然也就无师自通地明白了先父的偏爱从何而来,竟连带着恨意都少了几分......不得不说,这般浓稠艳丽的眉眼,搁在宫中,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不得不说是一种浪费......”
慕澈仰头饮茶的动作微顿。
宋辄捕捉到这个不易察觉的细节,眉眼得逞似的弯了弯。
他突然长臂一伸,将身侧呆楞着不知在想什么的宋柒揽入怀中,亲昵而暧昧地将下巴搁在那小巧而圆润的肩头,鼻头在雪白纤细的颈间微动轻嗅,轻声喟叹道:“小柒身上真香啊......莫不是花仙子变来诱惑我的......”
慕澈脸色微变,握着青玉茶杯的纤长五指微微用力,以至于指尖有些泛白。
宋柒感受到耳侧危险的吐息,身体小幅度地抖了抖,微微带着些湿意的瞳孔和慕澈直直对上。
“阿澈......”宋柒无声地张了张嘴。
“听闻摄政王大人素来薄情寡义,”宋辄发现了他的小动作,有些不快地眯了眯眼,扣在宋柒腰间的力度又大了几分,沉声道,“想来也不会介意将这样区区一个玩物拱手相让吧?”
慕澈看见宋柒一双澄澈的眼睛瞪圆了,显出几分惊慌失措来。
心脏像是被一双大手给捏住了,无端端生出几分刺骨的痛意。
不过他面上仍是冷的,是不在意的,维持着唇角稀薄的笑意,倒是也没有去纠正“玩物”这个莫须有的称号,只轻轻颔首,对着温和宋辄道:“随意,殿下开心就好。”
那一瞬间,宋柒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这心碎来得毫无征兆,几乎让他始料未及。
慕澈淡漠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自己不过是他手中一颗可有可无的棋子。
——
慕澈走后,宋辄的怒火终于压抑不住,在殿中大发了一通脾气,砸了不少值钱的珍稀玩意儿。
“他慕澈算个什么狗屁玩意儿?也敢跟我叫板?!”宋辄将手边的白玉砚台重重地扔出长阶,摔成支离破碎的残骸。
他手里如今只有一半的军权与政事大权,慕澈口口声声地说着会将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他,如今却言而无信地扣住了另一半的国家机器掌控权,让宋辄不禁怀疑起他暗藏的狼子野心。
宋柒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宋辄此刻的模样像个疯子,让宋柒清楚地认识到,漫长的牢狱之苦原来早已将他折磨得不似人样,翩翩模样之下住着的是一只狂躁易怒的野兽。
“也罢......”宋辄嗤笑一声,拢了拢身上雍容华贵的大氅,突然敛了怒气,眸光沉沉地看向一旁的宋柒,“既然如此......”
“来人!把他带到沉水牢里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
半晌后,宋柒才知晓了这沉水牢是什么地方。
只是不曾想他在任务失败离开这个世界前竟还要无端端受这样的罪。
潮湿阴暗的地牢里,他被铁链绑在一根石柱上,冰冷的地下水从脚踝处涌上来,一点一点地没过膝盖、腰部......最后是口、鼻、眼......
溺水的真实感让宋柒感到窒息,在长时间的浸没中,他几乎以为自己快要死掉。
可惜沉水牢之所以叫沉水牢,必然不会叫人就这样轻易地死去。
在呛了不知道第几口水后,没至头顶的水面开始缓缓下降。
宋柒艰难地睁开眼,倚在柱子上微弱地喘气。
可惜用来给他调整的时间并不多,没过多久,第二次涨潮开始了,冰冷刺骨的水再次没过他的头顶。
这样缓慢却又如同凌迟的折磨简直能把人给逼疯,宋柒只觉得手脚都像是不再属于自己,意识渐渐消散,他几乎笃定自己一定会死在这个地方。
宋辄要他死。
不知过去了多久,视线变得模糊,脑子变得延缓迟钝,只听见一阵清晰而略微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沉重的铁门被人推开,绰约的黑影行至眼前。
“宋柒.....”微暖的指尖触到宋柒的侧脸,他茫茫然睁开眼,在朦胧的视线中勉强勾勒出慕澈的脸来。
“宋柒......”来人动作轻柔地摇了摇他的肩膀,随即有黑影从头顶罩下来,慕澈蹲下身,视线和宋柒保持平衡。
“再忍忍......”他伸出指尖,很轻地碰了下宋柒的脸颊,哑声道,“明天我就来带你出去......”
宋柒闻言笑了下,视线停留在慕澈微微发抖的指尖。
“你在害怕吗,阿澈?”他鼻息微弱,苍白的唇小幅度地溪壑翕张,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气音,“你也会害怕吗?”
慕澈一怔,那张极少外泄表情的俊挺面庞上出现了一丝裂缝。
“可......可以亲我一下吗?”宋柒费力地抬了下眼睛,未干的水珠顺着他的额角滑下来,淌过眼角,像是一滴泪。
慕澈只觉得一瞬间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给攥住了,强烈的抽疼感让他产生一种宋柒会永远离开的错觉。
“就这么讨厌我吗......”没有得到回应,宋柒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也罢......”
他话音刚落,独属于慕澈的桂花冷香就已经覆了上来。
一向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大人闭着眼,长睫微颤,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瓷品。
这个吻轻而短暂,带着不可言的隐忍与克制。
“宋柒......等我......”慕澈摸了摸宋柒被水泡得发软的下唇,轻声道,“再等等我......”
——
嘉胤三年,大宋废太子宋辙正式登基。
登基大典上,摄政王慕澈解腰配,释兵权,当众拿出草拟的帛书和新帝约法三章。
令人不解的是,约法中第一条竟和废帝宋柒有关。
其中提到,“往前之咎,恩怨种种,不可再追,废帝宋柒来日之生杀,不可再论,还自由与其身”。
宋辙阴沉着一张脸,冷笑道:“看来摄政王大人比朕想象的还要在乎那人啊。”
正当群臣议论纷纷之际,影卫带着狱卒匆忙而至。
”陛下,不好了!“狱卒满头冷汗,跪在大殿中央不敢直起身来,”那个人......那个人不见了......“
——
天应该是亮了吧。
宋柒听见狱门外守卫走动的脚步声,很远很远的地方隐隐约约传来皇帝登基时才会响起的奏乐,沉闷、庄严,让人心生敬畏。
宋柒仰着头,有些乏力地想,慕澈若是发现他消失了,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应该会有一点愤怒吧,想必慕澈不会喜欢事情脱离他掌控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