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巧的脚步声在静谧的空间回荡着。
这是一件奇怪的房间。
宽敞但幽深,闪烁的灯火仅能带来微弱的光明。
房间的中央,放着柔软的小床,一旁挂着孩童的衣物。而在床的另外一边,有着数排耸立的书架,里面有许多陈旧而珍贵的书籍。
蒋淮一步一步地走近,在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地上支着一幅幅画作。
有一些画,蒋淮认得画布上画的是自己的小时候的模样,板着一张小脸故作严肃的模样很是熟悉。
还有些则勾勒着莉莲的美貌,莉莲微微偏着脸露出微笑,金色的发丝被风吹得飘散,显得十分温暖。
但更多的画作,蒋淮并分辨不出画布中是何人。
那些仅有寥寥数笔的画布,像是肯尼斯还未完成的残画,但上面沉淀了色彩的颜料却告诉蒋淮这些画作已经年代久远。
有的画的是孩童的背影,长长的黑发披散着遮掩了幼小的身体。
有的是一个笑容,没有脸只有一个咧开露出白牙的下巴。
有的是四只相互交缠的小手,十指相扣,白皙可爱。
密室里还有肯尼斯的自画像,英俊成熟的面孔,两张同样的脸相对着,面无表情,但是黑色的眼睛里却彼此含着对面的自己。
尽管看起来一模一样,但是蒋淮却觉得像是两个不同的人,在互相凝望。
最后……
蒋淮站在一个陈旧的画框前,这幅画几乎与外面墙壁上挂着的油画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里面不仅仅是他们三人,而是四个人。
画里面有两个肯尼斯,他们都看着正前方,就像是站在画框中一起对着蒋淮微笑。
蒋淮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坐在密室许久,然后沉默地起身。
密室里放着肯尼斯收藏的许多珍宝,但是蒋淮什么都没有带走。
他带了一本书,叫做《亚历克斯·肯尼斯的人生》,是肯尼斯的字迹。
那是由肯尼斯亲笔撰写的游记,充满幻想。
里面的肯尼斯恣意自由地过了一生,走遍了整个大陆,发生了许多趣事和糗事,他骄傲放纵却天真浪漫,所识之人无不喜爱他,直到晚年他依旧快乐畅意。
·
“愿你一生无忧无虑、平安喜乐。”
蒋淮坐在床沿,他的发丝湿润,水珠自白皙的后颈落下。
手指尖轻轻划过最后一页上,那行熟悉的字迹。
“亚历克斯·肯尼斯。”
在离开的时候,他以为,这是父亲肯尼斯所艳羡向往的生活,这一句话是对儿子尼尔最真挚的祝福。
在肯尼斯的这一生,他创造了财富,为尼尔打造舒适华丽的环境,但是他却始终对尼尔毫无要求,似乎只希望他拥有最单纯的人生,只求他快乐。
在蒋淮踏入东陆的土地。
当他遇见了亚历克斯,他又以为这是肯尼斯对亚历克斯的人生记录。
父亲曾说,在东陆有他所信任的人。
蒋淮以为这是肯尼斯对亚历克斯的美好的祝福。
但当一切尘埃落地,蒋淮明白了。
这不过是肯尼斯对亚历克斯最深刻的思念。
蒋淮仿佛看见,看见肯尼斯无数次独自坐在密室中,在黑暗中回想着曾经亲密无间的关系,他幻想着假如亚历克斯没有死去,他会变得如何,还会长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庞吗?他会快乐如小时候吗?
冷酷的家长告诉肯尼斯:“你不曾有过兄长,你是病了,是病魔折磨了你,让你产生幻想。”
但是他病了吗?他没有,他还记得微弱地掀开眼帘,有一道瘦弱又熟悉的背影在7岁的年纪被带走,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
蒋淮推开大门,他走入花圃中,摘取盛放的红蔷薇。
他的黑色的头发柔顺地向后梳着,露出得天独厚的俊美脸庞,嘴唇微抿,神色冷淡。
此时的蒋淮似乎精心打扮过。
上身穿着一件白色的高领衬衫,神色冷漠的俊美面容下是细长的脖颈,领口那一颗颗蓝色的钻石衣扣向下延伸至腰腹。细柔的丝绸做成宫廷风的宽袖样式,精致的宝石袖扣收紧了袖口。当风拂过的时候,那柔滑的衣袖轻轻摇曳,泛出珍珠的光泽。
衬衫被扎入高腰修身的黑色长裤,精瘦的腰身便显露了出来,腰腹之下两条腿被质量上乘的布料包裹着,十分笔直修长。而他的裤腿套在一双黑色高筒骑马靴上。
蒋淮已经许久没有做如此打扮,这般正式的模样就算在西陆也是偶然见之,浑身充满矜贵又冷漠的气质。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薄薄的肌肤覆在指骨上,呈现出透明的洁白。青色的血丝依附在皮肉其下,指甲修剪整齐,淡淡的粉色下带着些许青紫。
当他摘下蔷薇,尖锐的花刺没入指腹带出鲜红的颜色,附着在绿色的花柄上。
蒋淮毫不在意,直至摘了满怀的花,他小心翼翼地在花枝上系上一条黑色的绸缎,便将花束捧在臂弓之间。抬眼看去,两个高大的侍卫依旧面无表情地守在铁门的一旁。
“你们——是伽一的手下吧?”当蒋淮看着他们的脸,轻声问道:“可知伽一被送往何处。”
两人回过身对着蒋淮。
“是的,少爷。”一人恭敬地回应道。“主人受了伤,自是请了医师,去了自个儿的去处。”
而另外一人似乎年纪较轻,略带稚气的脸上满脸不悦,“淮少爷,您贵人眼高,自是不认识我们。”
他像是对于蒋淮十分愤然不满,直言道:“主人对您一片真心,您却也不知珍惜。虽不知主子为何人所伤,可必是为您受伤。如今您这一片平静,也不见担忧,还在采花赏景。”
蒋淮像是没有听见侍卫那不敬的质问,他平静地问他们:“那我想去找他该往何处?”他的手指轻轻颤抖,竭力抱着手中的蔷薇。
那少年侍卫指着隔着绿丛灌木后,若隐若现的红顶楼阁,抢先回道:“呐——就在那儿,就是那座红顶的房子。如若淮少爷真有心,便走过去吧!虽然淮少爷有马车,但我二人可不会伺候有钱人家的少爷,不知如何赶马。”
另外一名年长的侍卫,张了张口,最后也没反驳,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蒋淮略一点头,便回身走了。
他去了后面的马厩,里面有数匹骏马,他自小熟悉马术,自会驭马。
只是他一手捧着花,并不十分便利。
蒋淮按着胸口轻喘了几下,然后挺直腰板。
他的嘴唇有些苍白,却依旧身手矫健,迅速翻身上马,一手小心翼翼地捧着怀里的蔷薇,另一手单手执着缰绳。
脚下轻踢,马匹便小步轻跑了起来。
两名侍卫见他出了门,年长的那人推了年幼的那位一把,便自己冲去骑了匹马赶了上来,不远不近地跟在蒋淮的身后。
·
伽一只是失血过多,伤势并非很重。
他清醒的时候,环顾了四周,发现手下将他带回了自己院中。
此刻,他正躺在红木雕花大床上,身上盖着青色锦被。
“淮少爷何处?”伽一问道。
守在一旁的手下赶忙上前,“淮少爷自是在自个儿的府中。主人您昏迷不醒,手下便带您回府邸,找了医师为您医治,如今已无大碍。”
伽一用手撑着坐起身来,感觉腹部一痛。
“主子,您别动,医师说了您的伤口虽未刺中要害,但失血过多也当好好休养,切莫再让伤口撕裂。”
伽一不理,掀开被子便要起身。
“主子,您这是要去哪儿,可别再动了!”手下跪倒在地,竭力劝阻:“淮少爷见你晕倒,神色木然,丝毫不在意。您便是再着急去找他,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
伽一一顿,想到那时蒋淮的神色。
那哪是木然?!他脸上的神情,明明就如同陷入梦魇的孩童一般绝望!
他想着。
我的宝贝,他像是懵懂无知的幼童,但不知哭也不懂求助。
我等了那么久,才等来我心爱的人,他那充满依赖的步伐,他终于愿意靠近我,对着自己走了过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好几步,才走到了我的怀里!
现在……我却将他独自扔在了那个充满血腥与残酷的房子里!!
伽一赤果强壮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光着的脚猛力一脚踹开阻挡的手下。紧绷的腹部骤然一阵湿热,红色的血渍泛了上来,染湿了白色的绷带。
他嘶哑地低声吼道:“滚开——”
伽一赤脚踏上冰冷的地板,迅速地朝着房门往前走去,他要去找蒋淮。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通报:“主人,淮少爷来了!”
伽一脚下步伐一停,原本阴森可怖的英俊面容瞬间展露出外露的狂喜,阴鹜幽暗的深绿双眸也染上了不敢置信的热切。
就连他那浑身令人压抑害怕的气场,都犹如被一阵温暖的春风打散了,柔软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已修
☆、第23章
伽一一幅还未清醒的模样,他麻木地将双臂伸了出来,以近乎虔诚的模样将蒋淮手中的蔷薇花接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