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辞低头看着那些药材,神色不再无动于衷,反而多了些冷意。
这些东西倒是赤裸裸地告诉了他,他是有多蠢笨。
更何况……以后都不用不上了。
“都拔了吧。”朝辞垂着眸,说道。
“啊?”碧翡说得正兴奋,被朝辞这么一说,一下子就愣住了。
“拔、拔了?”碧翡愣愣地重复,随后又结结巴巴地问,“可这些,主子不是一直很宝贝的吗?”
见碧翡还在愣着,没用动手的打算。朝辞索性自己半蹲下来,伸手把那些药材一丛丛都拔了。
“主子你这是做什么?”碧翡着急道,“伤到手了可怎么办?让奴婢来吧。”
她说着也蹲了下来,替朝辞拔着那些药材。
但是朝辞并没有停下来。
碧翡看着着急,看到一旁站着的其他宫人,高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帮主子把这些都拔了?拿锄头来!还有,把这些盆子里面种的都搬出去,免得碍着了主子的眼!”
有些药物因为生长习性等特殊的需要,必须培育在盆子里。
她这一发话,宫人们也纷纷动了起来。拔草的拔草,拿锄头的拿锄头,搬盆子的搬盆子。
小太监们把那些盆子搬出临华宫,迎面就挺大了一声“陛下驾到”,碰上了刚从勤政殿赶来的楼越。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楼越看着那一盆盆熟悉的药材,冷声问道。
朝辞之前虽然被他关在了琼华宫,临华宫也因此被封闭了起来。但其实在楼越心中,从来没打算更变临华宫的主人,那些平日里负责打扫的宫人也从不敢破坏这里的分毫。
前些天朝辞还没回来。楼越心中又思念又着急,也来过临华宫好几趟。院前这些长得喜人的药物他来来回回看了好些遍,想到从前朝辞待他的种种好,才觉得那些煎熬淡了些。
他特地嘱咐那些宫人好好照料这些花花草草,没想到如今转眼就要被这些太监们搬出去了。
“这、这……”小太监被楼越身上堪称恐怖的气势所骇,一时间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朝辞听到了庭前传来的声音,起身看着院前那人,声音不大不小:“是我让他拿出去扔掉的。”
他说着,手上还有几根远志,被他随手扔在了地上。
楼越看着地上那些远志,还有朝辞身后那一地被拔得差不多了的药田,抿起了唇。
朝辞回来之前,他想过他那般对待朝辞和朝家,朝辞心中必然有怨。这是他的错,他会好好补偿。哪怕做好了这些心理准备,但是看到朝辞将那远志随手丢掉,好像过去种种也被他彻底摒弃了一样,心中还是有些不好受。
“这些药草打理得不错,怎么突然要扔掉了?”他大步走过来,脸上没有露出过多异样。
“这些东西没什么用,从前臣妾拿这些做些小玩意儿送给陛下,如今想来倒是碍手碍脚,陛下怕是早有不喜,不如都扔了。”朝辞说。
怎么会呢?一点都不碍手碍脚,相反,他喜欢极了。
只是从前碍于面子,他从来没有说过那些类似于喜欢的话,反倒处处表现出嫌弃。
楼越正想说这些,但是看到那块已经被拔得差不多了的药田,又觉得没了说的必要。
罢了,一块药田算什么?只要朝辞能回来,这些都不过是旁枝末节。
楼越这般想着,心里好受了许多。他走到朝辞身边,与从前一样想牵住朝辞的手,却被朝辞躲过了。
他心中一沉,脸上却没有异色。
“那私兵并非是朝家养的,大理寺已经查清了。孤已暗中派人去保护朝铭之,待明日早朝,便为朝家翻案。”楼越说。
听到这里,朝辞的心情才真正好了许多。
朝家能够翻案,也是他回宫的唯一目的。
比起这个,其他的都不算什么。
在楼越再一次要握住朝辞的手腕,朝辞没有躲开。
楼越将他的手腕握在掌中,肌肤依旧温润滑腻,但皮下却没有藏着多少肉,一模便能摸到堪称嶙峋的骨头。
“阿辞瘦了好多。”他忍不住说。
闻言,朝辞眼中却含着一丝讥讽。
如何能不瘦呢?自从他在勤政殿前跪了那一夜,卧床了数天后哪怕能下床走路,也好似落下了病根,每晚小腿就酸疼得入不了眠。之后又在琼华宫受尽蹉跎,好容易出了宫,又发现有了身孕。男子孕育子嗣本就极其艰难,朝辞更是反应剧烈,这些罪都没少吃。
楼越也想到了那个孩子。
他眸色一暗,说:“阿辞这些天受苦了,都是孤的错。”
说着,他又转身吩咐身旁的林程:“去派人请太医过来,为皇后看诊。”
“是。”林程应下。
没过多久,太医便来了。
这是朝辞与楼越已经坐在了殿内。
“微臣参见陛下。”上了年纪的太医颇有些颤颤巍巍地朝楼越行礼道。
他转头又看到坐在一旁的朝辞,一时间禁不知如何称呼。
但念头一转,他便知道是自己想差了。就算朝辞和朝家都背上了谋反的名头,但是陛下从始至终没提过废后,朝辞自然还是皇后。
他正想继续行礼,楼越便不耐道:“免礼。快去给皇后看看。”
太医应下,去给朝辞号脉了。
他诊了一会儿,面上先是一喜:“陛下,娘娘这是喜脉啊,已有三月有余了!”
但楼越脸上却不见高兴,反而瞬间沉了下来。
第86章 是你多情邀我或我是多情客(十四)
三月有余。
非但与梦中一样, 都有了身孕, 而且月份也全部对上了。
“你再看看, 这一胎,可有不妥?”楼越看着太医,目光沉沉地追问道。
他过于寒冷的语气和神色也让太医心下一紧, 一时间竟然拿捏不住楼越的意思。
他只能回去继续给朝辞诊脉, 仔细地诊了许久,才试探着说道:“娘娘这一胎,目前看不出什么不妥来。只是娘娘有些体虚, 腿上受过暗伤,需要好生滋补。”
楼越紧紧蹙起眉, 面色难看。
怎么会一点不妥也无?这一胎明明……明明会要了他的命。
那些画面与情景再次在他脑中盘旋, 朝辞紧闭着双眼、面色青白的模样,还有他的肚子, 被那蹩脚的郎中草草地缝合了几针, 狰狞又可怖。
楼越喉咙发紧,将目光看向朝辞, 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他不想留下这个孩子。
他梦里记住的东西, 在这些天都一一应验了。无论是在俞城的朝辞、他身边的少年关宿、还是朝辞此刻的身孕,甚至梦中梦到的发生在朝堂上的事情也全都发生了。如今楼越和楼宸的交锋中, 他占据了绝对的上峰, 因为楼宸在他这里已经失去了出于暗处的优势,楼宸的一切底牌、布局,在梦中全都暴露了。
前几天楼越试探性地缴了一家青楼, 那里果然便是楼宸的一处情报据点。并不算重要,但足以证明楼越心中的猜想。
那或许不是梦。
朝辞会因这一胎而死。
这一胎是他的孩子、他的长子、更是他和朝辞的第一个孩子。他当然也是有感情的,梦中那个小小的坟冢,他何尝不心痛。但是孩子再如何重要,也不能用朝辞的命来换。就算那个梦不一定是真的,但是只要有一点失去朝辞的风险,他都不敢冒。
但是……他没有办法解释。
太医也说这一胎目前并没有不妥,他难道要开口直接让朝辞把这个孩子打掉吗?
楼越沉默许久,随后对太医道:“为皇后开些药方。”
等太医开完了药方后,他便让太医下去了。而碧翡也拿着药方,让人去御药房张罗着煎药了。
等他们都下去后,楼越压下心中那些浮沉的心思,想到了太医说朝辞腿上受过伤,又忍不住心疼自责起来。
朝辞从前住临华宫的时候,每月两次的平安脉从来没有落下过,楼越也是次次都要过目。那时候朝辞一点病灶也无,他毕竟是名门之后,能文能武,又年轻,哪儿有什么病症。至多有段时间,楼越索取无度了些,让朝辞因房事过多而有些肾水不足,在太医诊完之后,楼越也不敢太过放肆,收敛了许多。
而如今,朝辞便又是体虚,又是腿疾。这是为何,楼越心中也比谁都清楚。
朝辞在勤政殿前的那一夜,常人磕上半个时辰便是极限,朝辞却生生磕了一夜。后来朝辞在琼华宫数日卧床不起,御药房和太医署却都熟视无睹,每天只靠着碧翡到处去求一些汤药来。
这般,怎能不留下病根?
楼越略略回想,都觉得自己那时候真是心狠得可怕。
他怎么狠得下心,他明明都知道……
“你的腿伤,是怎的?”他开口问道,“平常会疼么?还是晚上会疼?”
“还好。”朝辞垂眸看着自己的扶手,“寻常行走并不会疼,只是天冷了或是下雨时会有些疼痛。”
楼越握住朝辞的手:“前些年孤攻下北狄王室后,得了几张白狐皮子,保暖的很。眼见便要入冬了,孤这边让人给你赶制些裘衣和护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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