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吱吱呀呀到了村口,唐易和崔婶子下了车,刚进村就发现了不对劲,村民好像有什么事情一般,急匆匆地往村里一个方向跑。
唐易和崔婶子对视一眼,崔婶子叫到:“糟了,村里出事了,快去看看。”
唐易一点头,扛着包袱就跑。跑着跑着,唐易就发现大家都在往他家方向跑,心里一紧,经历了前几日有人上门说三道四的事情,唐易就怕是温言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最后他在自己隔壁院子停了下来,心中舒了一口气,还好不是他家的,不过心里很快就揪了起来。
因为他看见隔壁宋家人在院子里围着一张破草席子嚎啕大哭,那草席子盖着的是一个人,看不清模样,只露出半截手臂,细细的,像是个女孩儿。
唐易对宋家印象很淡,这部分记忆缺失了,只知道他每日上工或者回来时遇上宋家人,会打个招呼,看上去是挺穷苦老实一家人,其他的就不了解了,因为唐易每日忙得很,早出晚归,养家糊口,哪里还有心思八卦邻居。
崔婶子瞧出了门道,又和周围人交头接耳一番,这才小声对唐易说:“是宋家大闺女宋春,前年宋家交不上税粮,把大闺女卖给县里人做了小,听说那户人家秉性不好,宋春过去没少挨打,这看来是打出事儿了。”
唐易小声问道:“怎么不报官?”
崔婶子切了一声,用帕子捂着嘴悄声跟唐易说:“签了卖身契命就是人家的,官府不会管的。”
唐易蹙眉:“那就白死了?”
崔婶子两手一摊:“不然呢?”
唐易对这个世界的残酷和落后都有了新的认知,他来了这么久除了风俗习惯之类的,还是第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两个世界的不同,这里的人命是廉价的,当然,只是针对平民而言,穷人是没有资格说话的,只能任人宰割,一纸卖身契,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死生都是人家的人,于是便将自己完完全全交给了人家,任人鱼肉。
一股悲伤从唐易心底蔓延开来,他从未有过这般无力感,他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有权势的人抢了自己去,或者抢了温言去,他竟然毫无反抗之力。不是他唐易窝囊,而是斗不过体制,再牛掰也要在体制之内。
正想着,衣角被人扯了扯,唐易回头,看见提着个鸡笼子的温言。
“你怎么来了?”唐易问。
温言小声说:“大哥家的鸡苗来了,大嫂喊我去捉了几只,回来就听说这事儿了。”
唐易看见五只叽叽喳喳的小鸡,想起来自己在码头那会儿曾经和唐实说过想养几只鸡,以后吃鸡蛋方便,唐实说正好今年家里跟邻村订了几只鸡苗,顺便就帮他订了。
唐易小声问:“给钱了吗?”
温言点点头。
唐易便不再说话,这边没有什么好看的了,里正已经来了,安抚了宋家人一番,然后号召村民有能力的捐上个一文两文钱,帮着宋家办丧事。
唐易从怀里摸了五文钱送了过去,宋家人对他磕了个头,唐易心里堵得很,便带着温言回家了,却不知道自己这番举动落入村民眼中引起的骚动。大家表面上不说,心里都有了看法。
崔婶子眼珠直转,得出两个重要信息,第一是唐易花钱大方,第二是他让温言花钱。就这两点对于想嫁人的女子来说可是十分重要的,谁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大方让自己花钱呢 !
温言是个小哥儿,不好生养,唐易又把日子过起来了,村里哪个正经过日子的不盼着娶个姑娘,先娶小哥儿,后来过好日子再娶姑娘的多了去了,更何况唐易有算账的本事,只要不混,将来过得可能比平常人家还好一点,所以,村里也不是没有姑娘盯着他家。
这边崔婶子打着算盘,那边唐易带着温言回家之后却是心事重重。
温言把小鸡放到放杂物的小屋里,这时候天还有点冷,小鸡不能放院子里。而后去看唐易买的东西,惊叫出声:“白面,还有棉布!”
唐易随口应了声,温言就觉出他情绪不对来了,问到:“怎么了?”
唐易沉默了一下,开口道:“阿言,咱们这边每年要交多少赋税?”
温言眨眨眼,反应过来这个唐易对这些事情还不了解,说:“咱们这边是按人头算的,一家人中,男子每年需交五担粮,两匹布,小哥儿和女子是三担粮,一匹布,十五岁以下的孩子不用交税。”
唐易算了下,他和温言需要交八百多斤粮食,三匹布,确实是个不小的数目,又问了温言家里有多少地,温言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原来有十亩地,咱们这边男丁都是这个数,小哥儿和女子是五亩,可我是外村的,又......没有留下子嗣,按照规矩是分不到地的。”
唐易:“......”
十亩地!我的天,那不是有个小农场了?!
唐易疑惑道:“十亩地,那得产多少粮食啊,宋家怎么会交不起赋税?”
温言道:“宋家男人是本村人,宋家大嫂和我一样是外地的,这些年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孩一个小哥儿,儿子早年间就出去了,一直没回来,所以也没分到地,他们家就十五亩地,却要缴三个成年人的税,自然是很困难了,更何况还要交布呢,布才是真的贵。”
唐易皱眉,这都什么破规矩,不生儿子不给地也就罢了,交税这事儿却没落下,这是什么道理?
又和温言聊了几句,得知他们这边都是这样的,以往唐易不种地,地都是大哥帮着种的,交税也是大哥给交,因此老大的负担很重,也可见这个大哥对弟弟是真的好。
问了赋税,唐易又问了卖身契的事,温言说签了卖身契就是卖身为奴了,以后是死是活,好的坏的全由主人家说了算,再没有自己做主的权利,所以大多数奴仆的命运都不好。
唐易双手绞着,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温言见他脸色不好,就有些忐忑,乖乖坐在旁边等着他发话。
过了好一会儿,唐易才闷闷开口,不甘心地说:“阿言,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温言心里一惊,现在这么好的日子他不想过,那他想干什么?
“贫穷,”唐易咽了口口水,哑着嗓子说:“一无所有,连自己的命运都做不了主。”
“我不喜欢。”
温言叹了口气,说:“大家不都这么过的么,又不是官老爷,哪来的那么多权力。”
而且此时的生活对于温言来说已经是很好的了,瞧,唐易还买了白面,普通人家哪有非过年过节时候吃白面的。
不了一句话点醒唐易,唐易目光灼灼盯着温言,直到温言有些害怕了,才说:“你说的对啊,当官,不甘于此就只能当官,我怎么没想到呢,我可以去考科举啊!”
温言吓了一跳,这人该不是糊涂了,当官哪有说当就当的,考科举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你......”温言小心翼翼地问到:“你是认真的吗?”
唐易坚定地点头:“没错,我原本只想着识些字,做些文书的活儿养家糊口,如今看来,光识字是不行的,我还得读书,做文章考试,至少要有功名在身,如此才会过得自由一点。”
温言十分纠结,嘴唇咬了又咬,都快咬破了,唐易看着奇怪,这家伙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过了一会才听温言长长叹出一口气,语气沉重地说:“唉,好吧,你若是想读书,我就努力做活供你,只是家里都得紧着点了,我明天就去问问哪有人招工,得早点存点家底。”
唐易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温言竟然是这个想法,他情不自禁笑了,道:“你这小脑袋里都想什么呢,我怎么就用你供应了,我自己不能挣钱吗?”
温言奇道:“读书人哪有自己挣钱的,不都是家里人供吗?”
唐易眯了眯眼,啧,有些事情现在不提什么时候提呢,他嘴角扬起一道坏笑,微微弯身,将脸凑到温言面前,戏谑般的问:“你的意思是,你要做我的家里人?”
温言愣了一下,而后脸轰的一下就红了,对哦,为什么唐易说要读书,他就自然而然想到自己要供着他呢,明明人家说了只在这一个月,一个月后去留随意......
可是自己却自动带入了唐易家里人的角色,这......这可真是太羞人了好不好!
看着少年脸红的跟火烧云似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头都快要低到地里了,唐易不禁心情大好,唐小少爷的流氓劲儿就出来了,他靠的更近了,蛊惑般的嗓音缓缓而低沉的问道:“阿言想当我家里什么人呢?”
温言:“!!!”别再说了,再说要炸成一朵烟花了!
唐易啧啧两声,弯着眼睛瞧温言,这小孩就是单纯,才吃了几天饱饭就觉得自己是大好人了,这就不跑了,要跟他过日子了,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酸涩,高兴的是少年基本不会离开了,涩的是少年实在可怜,未尝过蜜糖,只觉得清水便是甜。
眼见着再多说一句,温言可能就会掩面跑掉,唐易也不逼他了,从怀里掏出那一小包甜杏干递过去:“尝尝。”
温言红着脸懵懵的接过来,打开一看,惊喜到:“是蜜饯!你怎么买这个东西,多贵啊,又不顶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