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也惊愕于这里竟然藏着一个人,“你……”
李谈懿眼睛受不了突来的光亮,被刺激地往下淌着泪水。
见他这模样,对方的声音突然就软了下来,那是他从没听过的温柔语气,“……别哭啊。”
一同递过来的,还有一方泛着淡淡清雅香气的手帕。
李谈懿只警惕地看着他,并没有接。
对方似是无奈,手又伸得近了些,然后……被李谈懿狠狠咬住。
李谈懿咬住之后便闭了眼,准备迎接下来的毒打,或许还夹杂着“小兔崽子”、“小畜生”之类的谩骂:他早就习惯了,不管是来自母亲、还是兄姐……
但是没有……
另一只手轻柔地落在他的发上,顺了两下后,又维持着这个被咬着一只手腕别扭的姿势,一点点擦掉了脸上的泪痕污渍。
李谈懿不知何时松了口,直愣愣地看着他。
对方把这张脏污的脸擦干净后,也讶异了一瞬,“可真像……”
不知在感慨什么。
白穆:野外捕捉了个小崽子,没想到竟然完成了“主线任务5结识主角受”?
——哎嘿!
*
第二次遇见。
李谈懿刚因为冲撞了五公主,被她的侍从教训了一顿。跑得时候不慎撞到鼻骨,连带着眼睛酸得簌簌往下落泪。
李谈懿知道这五姐的手段,落到她手里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像小兽一般闷头往前冲,经过荷花池时,却被石阶上的水滑蹭了一下,险些滚落池中。
这次躲不过了……
他认命一样闭上眼。
可千钧一发之际,却被人拉住了。
“怎么又哭了?”
那道温柔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明明只听过一次,李谈懿却一下子就分辨出来。
——是那天那个怪人……
还不等李谈懿有什么反应,就听见后面一声娇喝——
“给本公主站住!!!”
李谈懿心里那奇怪的感觉,他登时就要再跑,却被人按着肩压住了,他急得挣扎,又咬住了那人的手臂。
那人却依旧没有怒色,甚至拍了拍他的背,似是安抚。
李谈懿再次听见了他的声音,温温润润的,“见过五公主。”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见,刚才还怒发冲冠、一脸狠色的五姐,像是在一瞬间变了一张脸似的,眨眼的功夫就成了平素在宴会上明艳大气的模样。
面上还覆了一层薄红,或许是因为刚才急促的奔跑。
李谈懿警惕,她以前明明追他跑过好几个宫殿都没有累到喘气儿。
只听五公主细声细气的道:“裴家哥哥真是客气了,怎地跟絮儿还这般见外?”
两人寒暄了几句,直到那人身旁的小太监忍不住小声提醒了那少年一句什么。
一向跋扈的五公主竟也有看人眼色的一天,她见状忙道:“父皇还在温霖宫等裴哥哥罢?哥哥快去,莫要因为絮儿耽误了……”
那人依旧温声告别,走前还揉了揉李谈懿的发,笑道:“说起来林妃娘娘亦算是我的表姨,母亲在世时,常同我提起……倒是我这为人子者不孝,数年来,竟未去拜访一次……还望阿懿回去替我求求情,待我上门时,不要把我打出来了才好……”
少年说话时,李谈懿只觉得另一道阴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以为少年走后,自己又要被五公主教训一顿。
但是没有,五公主只是狠狠的剜了他一眼,狠道:“只会哭罢了。”
李谈懿怔愣。
……哭?
他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水迹。
想到初见那天,少年突然软下来的语气——原来是因为哭了吗?
【白穆:???
不,只是因为主角受的身份暴露了而已。】
……
…………
再之后,第三次、第四次……
李谈懿遇见那人的频率突然变高了,然后一而再再而三地验证了这个想法。
【白穆:主角受真是个小可怜,每次碰见都在被欺负。】
那早就冰冷一片的心底终于多出了一点点暖来——
真好……
有人护着的感觉,真好。
但是,紧接着一盆冰水便兜头浇下——
假的、都是假的!!
那些柔软的、温和的表象……都是假的!
……
李谈懿轻柔地抚着怀里小兔子的皮毛。
这是十二皇子的爱宠,前段时日却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触怒了主人,被扔了出来。
今日两人碰见的时候,那兔子的后腿不知怎么断了,两人一起包扎了伤口,准备过几日送到猫狗局去。
因为怕再随意移动加重伤势,暂时便放在李谈懿这里养着。
李谈懿的手一下一下地顺过那柔软的皮毛,眼神却越来越冷,手下的动作也越来越重。
那兔子似乎察觉了危险,未受伤的腿猝然蹬了一下,却并没有成功逃脱。
李谈懿拎着那长耳,把兔子提起来,和那双猩红的眼对视,那畜生眼珠转动,似有泪光闪烁。
可怜见的……
李谈懿不由恍惚了一下,那人眼中,他也是这般吗?……所以才对他这么好。
下一刻,他的眼神却骤然阴冷下来。
他又想起了那些往事——
那个年幼的孩子被几个少年联手压着,口鼻间尽是雪白的毛发。
“舔!给本殿下舔!!”
“穷讲究什么?本殿下的雪团可比你金贵多了,平时吃食什么不是精挑细选?”
“就是它拉出来的,都比你那些猪食好多了!”
“这可是本殿下赏你的!!不识好歹是吧?!!”
“给我摁住了!!”
……
…………
嘈杂的混乱、满怀恶意的言语、还有那些刺耳的嘲笑……
李谈懿脸上神色一点点变成一种渗人的空洞,另手缓缓伸向前。
……
“嘎嘣”一声,捏断颈骨……似乎被打折腿骨还要容易些……
*
“兄长……它、它……呜呜呜……睡了一觉、我就睡了一觉……雪团儿怎么、怎么……”
年长些的少年将哭得抽噎的男孩揽入怀中,一下一下顺着他的背,轻声细语的安慰着。
可那本该哭得哀戚的男孩,这会儿却在少年怀里微微抬起。
他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只是偏着头,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那具兔子的尸体。
那脑袋软塌塌地折在一边,只要稍微凑近些就能发现不对——那根本不是什么伤势过重,而是被人生生捏断了颈骨……
那你会如何呢?会怀疑、会失望吧?
还是……依旧会护着我……
他抱拥着那少年往前,脸上的神色变成一种奇异的期待:凑近些,再凑近些……告诉我,你的答案是什么……
可仅有一步之遥时,李谈懿却突然后悔了,他死死抓住了白穆,声音短促尖锐,“不!别过去!!”
白穆:???
这小孩儿,还挺难搞。
他连忙使眼色,让内侍们把那小兔子尸体处理了——死都死了,还不让兔入土为安,搁这儿留着吓唬小孩呢?
好不容易把吓坏了的小屁孩安抚睡了,白穆精疲力竭地往外走,跟着来的墨砚鬼鬼祟祟的偷瞄了一圈,“主子,上次张婶做的那麻辣兔头……”
他暗示地哧溜了口口水。
白穆:……
他当然听出了自家小厮的未尽之言,一时嘴角抽搐,“后厨养了那么些只,你非盯住了这个?!”
——人小孩死了宠物都够难受了,这小厮还惦记着吃。
墨砚知道这事没门儿了,颇遗憾的叹气,小声道:“那能一样吗?”
这么金贵养出来的兔子,肉质肯定鲜嫩,十二皇子都不要了,还不许他们打打牙祭。
白穆:“在那嘀嘀咕咕些什么呢?!快跟上!”
*
故意弄丢他送的生辰礼、装作莽莽撞撞打碎了御前的杯碟、在他面前教训下人……
李谈懿一步步地试探,但却总在最后关头生出悔意,又狼狈遮掩。
可……那人却总是那般从容温和。
李谈懿有时甚至怀疑,自己那阴暗的本质,他都知晓了……但他却仍没有把他抛下。
他会板起脸来教训他、会告诉他什么是错的、会纠正他礼仪、管教他功课……
——像父亲,也像兄长。
*
这宫里从来没有绝对的秘密,任谁也不会防备一个孩子。
特别是,这孩子身份足够高,大多数地方可以来去自如;存在感又足够薄弱,许多人不曾把他放在眼里……
那些窃窃的嚼舌根私语都落入了一双耳朵里——
“珺水阁的那个……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还不是因为与当年中宫那位长得像……”
“……想当年先皇后……那可真是天造地设……”
“……”
“只可叹,没能生下来……”
“我可听说……活下来了……送去外边养……”
……
“谁家?”
“……常进宫那位,你不觉得那眉眼……和陛下像极了……”
“……”
宫人们零零碎碎的议论在脑海中拼凑,李谈懿发现了一件不得了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