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刚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可以继续愤怒和嫉妒于谢然的心到人生最后时刻也不属于他,但是仅仅只是几个小时后,夜幕降临万籁俱寂时,凌致躺在床上,仿佛刚刚回过神来,终于明白了现状,眼泪一滴滴的掉下来,打湿了枕头。
今晚谢然睡在他房间,就在他旁边,听呼吸声应该已经睡着了。凌致发着抖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再回想谢然吃的那么多药,再回想谢然头疼的话都说不出,再回想谢然吐的撕心裂肺……凌致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流的更快。
尽管克制,他还是忍不住想到未来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生活,也在夜深人静时回忆谢然还在时的点点滴滴。那时候只剩他自己,在这么大的别墅里,甚至是在这么大的床上。就剩下他自己,独自重复每天上班下班睡觉再上班的过程,独自面对失去色彩的生活。
——我要看着他的生命之花凋谢枯萎,到最后碾做尘土。即使所有人都逐渐淡忘他,但他却已经在我的心里刻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他会死去,不再是温热的,不再是鲜活的,再也看不见他。
“怎么了……”谢然迷迷糊糊的伸手揽住他的腰“宝贝?”
凌致想回答没什么,但一开口必然还带着哭腔,于是缄默不言,但即使是呼吸也是抽泣的声音。
“哭了?”谢然坐起身,从床头柜上抽了张纸,摸索着给凌致擦眼泪“别哭,你一掉眼泪我就心疼。”
凌致不吭声,任由谢然给他轻轻擦眼泪,但谢然越是这样,他越哭的伤心。
谢然自己也发觉了,索性躺下把凌致搂在怀里,轻拍着他的背,任凭他的眼泪打湿自己睡衣前襟。
“谢然……”凌致终于哭出声来“我该怎么办?我好害怕……”
谢然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唯一一个真正死亡的世界。当时凌致眼睁睁看着他断气,那已经悲痛到麻木空白茫然的表情,已经没有了泪水,只剩下绝望。那是是谢然心里的结。
他当时明明告诉自己,他再也不想看见了,但却又一脚踏偏,走了老路。
“系统,有办法恢复吗?”
【宿主大人,您想恢复什么?】
“脑癌。我想治好他,把健康的报告单给他看看。”
【系统检测中——可以恢复,但需要您先死一次,死亡五小时后会重新复活。】
“五小时?我肯定已经被火化了,骨灰复活动来动去还真挺喜感。”谢然无奈道。
【……没有更好的方案了,大人。】
“行了,我知道了。会尽量挑一个合适的时间死。”
失明之后生活变得非常难。
谢然往日都要睡醒后吃止疼片,但现在自己又找不到。犹豫再三,实在疼的受不了了,谢然小声道“凌致?你在吗?”
“嗯,我在这。”凌致立即拉住谢然的手。
“我房间床头柜第二个抽屉里,能帮我把药拿过来吗?”
凌致立即去拿药,却发现是止疼片。
他知道谢然疼起来不吃不行,但还是深深叹气,坐在谢然的床上看着那药盒。
——悲伤总是在不经意间给跌入低谷的心情补刀,如同苦涩一点点融化弥散在水中。
凌致回自己房间把药给谢然吃上,又去厨房打电话给医生,问谢然吃什么比较好,让他列个食谱来。
凌致打完电话又去给谢然拿来药盒让他吃了其他药,谢然虽然看不见但估计时间不早了,催促道“快去上班,要迟到了。”
“不要紧,你醒之前我已经把工作交接给几个副总了。”
谢然当然开心他愿意陪着自己,但开心了一小会,就立刻想到这不行,凌致寸步不离,自己怎么死五个小时呢?
“凌致,医生说我还有一年多呢。你总不能一年都不上班,乖乖去工作,我没事。”
凌致张了张嘴,“一年”这个字眼噎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眶又开始发酸,但还是努力忍住了。
谢然也发觉失言,连忙道“也不一定,很多医学奇迹的,医生说的也没那么准。”
凌致依旧不说话,拉着他的手带他去饭厅吃早饭。
谢然被迫从方方面面感受到瞎了之后的艰难,走楼梯走的磕磕绊绊,以至于他都想搬到一楼睡了。坐在饭桌前发现问题更多,他打翻了牛奶,又打碎了一个碗。凌致不再让他动手,耐心喂他吃饭。
但喂着喂着,谢然就听见凌致哽咽的声音了,很细微,但他还是捕捉到了。心弦随即紧绷,谢然再次后悔自己当时不该选脑癌这个选项。
“怎么哭了?”
“我没哭。”凌致尽量拉平声线。
谢然凭感觉摸了摸他的脸“乖,我看不见你,还听着你哭,更心疼。”
从谢然工作交接的那一刻,燃辰公司的上上下下即使不知道他已经身患绝症,也都知道他病的非常严重——先是在凌总的公司直接叫了救护车,再是他失明后凌总扶着他离开公司。外界议论纷纷,甚至股价都有跌下去的趋势。
也有媒体本想博人眼球却歪打正着猜到正确答案:谢总得了绝症活不久了。
即使这种说法没有任何科学依据,毕竟他这么年轻健康。但依旧被炒的沸沸扬扬,不用说也知道这是谢然对家公司们干的,想使得燃辰的股价继续下跌。
凌致看着手机新闻,心里的火简直压不住。但是在谢然面前不能露出消极情绪来,尽量要让他开开心心的。
——但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这么做。
凌致出去给谢然买点零食的空当,一回来就听见谢然在打电话。
凌致凑过来捉过谢然的一个耳机自己戴上,他也没避讳凌致,反而把凌致搂过来贴的更近一些。
电话那边一个年轻的声音道“哥,爸妈真的都挺担心你的呢,回来看看?”
“不去。”
“哥,那……那我去看看你?”
“不用。”
“……那好吧。”最终对方悻悻挂了电话。
谢然道“傻x玩意。”
“怎么十几年不联系,突然又联系了?”
“之前也联系,我没理。这次看小道消息说我快死了,还惦记我钱呢。”
谢然正说着,电话又响了“有事吗?”谢然不耐烦道,虽然看不见屏幕,但显然猜到对方是谁。
“然然,你最近怎么样?”凌致也在旁边听着,是个女人的声音,估计是他母亲。
“很好。”
“回家吃顿饭吧?”
“这顿饭不让人反胃吗?”
对方也看出谢然根本不吃感情牌,于是转换思路,态度强硬起来。“你怎么说话呢?你这么不孝顺不让外人笑话吗?不让人戳着你脊梁骨骂你吗?”
“骂吧,也不掉块肉。”谢然慵懒道,打电话仿佛打发闲暇时间。
“举头三尺有神明啊,不孝子没有好下场的。你不就是觉得当时家里没出钱给你吗?你高中的时候已经能自己工作了,还应该花家里的钱?大学在国外,那么贵我们普通人家哪里供得起?”
“哦。”
“把你生出来给你生命就是天大的恩赐,没有我们能有你?你得知恩图报。”
“哦。那一个月给你们二百块钱吧,卡号给我,我让秘书打钱给你。”
“你!!!打发要饭的?”
“至少你要我还给了,当年我要的时候你们可是一毛不拔呢。所以才说莫欺少年穷啊,说不定就是潜力股呢。”谢然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凌致很少听谢然提起父母。但是高中大学都自己打工供自己上学,最穷的时候馒头就凉水的日子他倒是听谢然说过。
甚至学贷都是燃辰公司盈利之后才还上。
“为什么……”凌致小心翼翼问。
“不是亲生的呗。我妈给人家戴了个绿帽子后来被发现了,人家不养我,她也看我觉得烦。我弟可是亲生的,他仿照我出国留学,家里差点卖房子供他。”
“啊——”
“反正我就这样,有恩我就还,没恩的话关我什么事?何况这俩人当时没少打我,都到了拿烟头烫我的地步了,这仇我可没计较。”
凌致心里一哆嗦,他第一次听说这些事。自己成长的环境虽然充满物欲横流和勾心斗角,但至少他从来没经历过温饱都难以解决的时刻,也不曾挨过这么狠毒的暴力。
“生我但没养我,我曾经给她打了三百万,生育费用绰绰有余。”谢然耸耸肩,似乎说的只是一个笑话。
凌致摸了摸谢然的脑袋。
“无所谓,反正现在我有的是钱,与其恨他们不如使劲赚钱,让他们都后悔当时没好好对我这只潜力股。”
谢然让凌致拉黑了他父母和弟弟的手机,之后的三天都是风平浪静。
谢然依然在思忖怎么有五个小时的死亡时间,一旦中途被凌致发现,自己估计就得殡仪馆或者火葬场了。到时候就算没来得及烧成骨灰,诈尸也怪吓人的。
“谢然?你在想什么呢?”凌致的声音突然响起,谢然顺着声音转过头,微笑着张开双臂,凌致立即钻进他怀里抱着他。
“谢然,我给你联系了一个国外的专家,但是他脾气很大,等他过来要很久很久。咱们明天去医院,看看你颅内压高不高,不高咱们直接过去,我已经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