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时亭这人,确实有些奇怪。
他是个乐师,明明就是个弹曲儿的,可是时亭带他去府里,总是让他做一些很奇怪的事情,还不许别人偷看。
这对于时亭府中的各色佳人们,可是一件稀罕事。
仪态万千,自然各有各的妙处,却也从未有谁能够享受这样的待遇。时亭对治鸟,可以说是处处维护着,不仅是维护,可以说,已经到了半步都不愿意离开的地步。
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什么挂件,就被人家揣在怀里、挂在腰上,时时刻刻不分开才好。
但凡是治鸟在湖心舫现身,客人进不去的地方,肯定有时亭坐在里面,一面品茶,一面赏人。前者是次要的,有时候一曲终了,人都离开了,茶水还未动分毫。
其实这些事情都不算什么,闲来无事听的八卦而已,最重要的是关乎他们自身的利益。时亭府中的佳人们,大多是旁人收集来赠予时亭以博欢心的,他们自身并没有去处,甚至离开府中,连能够好好生活的技能都没有。
虽然他们也相信,自己就算被遣走,也不至于饿死街头,时亭手下产业那么多,肯定会给他们安排不错的去处。
可是再好的去处,能够比现在好吗?
他们每日住在府中,只管恣意嬉闹便好,水果点心管够,绝对不会吃不饱。为了衬托他们自身的美感,时亭甚至会定期给他们送来新衣服穿,基本相当于什么都不干,只要好好打扮自己,就足够了。
现在治鸟突然出现,时亭莫名其妙就不再看他们,实在叫人不得不多想。
也有在府中住久,真得对时亭产生微妙情愫的,尤其有些还是他亲自带回来的,心里的小九九更多,忧虑也更深。苏冉就是对时亭有着微妙好感的这一类,他是在街头卖艺时被带回来的,无父无母,孑然一身,跟着师父讨生活。
后来师父年纪大了,某天从榻上坐起来,可能起身幅度有些大,眼前晕眩,没注意被椅子拌了一脚,往前一栽,再也没能够起来。
他那时候正在屋外小土灶上熬粥,熬好了叫师父出来吃饭,怎么都听不到回应,还以为是回笼觉睡过头了,却没有想到……
那时候他手里的银钱不多,去白事铺里连个棺材板儿都买不起,与师父相依为命久了,如同自己的亲生父亲,怎么忍心草席一卷,任由这个待他极好的人被野狗刨出来?
干脆挂了个牌子,请人写上“卖身葬父”,就遇上了刚好在外面找寻美人的时亭。
苏冉记得,王爷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说他眼睛好看,灵动有神,与他梦里的人极为相似。要不是时候不对,苏冉能当场羞红脸,心有悲苦,其他情绪也就完全没有感觉了。
后来他想,自己对王爷的心思,可能很早就有了。
那又能怎样的?
他来时,不是第一个,在他之后,也有陆陆续续的佳人入府,他不是最后一个,没有特殊的。他听过,时亭对每一个人都说过,“像是梦里出现的人”,原本的缱绻心意,不由得就隐藏起来,久而久之,甚至以为淡忘。
可是治鸟的出现似乎重新打醒了他。
那些自欺欺人的遗忘,只是因为现在还能够见到,如果以后无论如何都无法见到,那么哪还有什么“情淡情浓”一说呢?
他不想离开。
打听到今日王爷不在茶楼那边久留,苏冉仔细为自己上妆,准备努力一次。
可他不知道,时亭不在茶楼长留的原因,是他终于邀请治鸟来府中陪他。唉,也称不上“邀请”,这件事还是宁三私下告诉他的。
时亭一直以为,那天治鸟拒绝跟他回府,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怎么都没有想到,居然是担心自己只会一首曲子,到时候没法弹尽兴。就像他完全没有想到,治鸟竟然真得是把自己当做好心的老板来看待。
“千真万确,我专门问过他的。治鸟跟我说,您是老板,在您的茶楼里弹琴跟在您的府邸弹琴完全没什么两样,他一个弹琴唱曲的,怎么能违背老板的意思。”
听见宁三这么跟他说,时亭肠子都快悔青了,早知道他就该一开始强硬一点,直接把人带回去,曲子什么的,完全可以在府里进行学习嘛!
时亭从腰间拿出来一袋碎银,交给宁三:“不错,这些就权当给你涨薪资了。”看宁三欢欢喜喜接过去,又想起来,“你似乎跟治鸟关系不错?”
“嘿嘿,怎么说我也是他在这儿认识的第一个人,我打包票,除了教习师父,他跟我绝对是最熟的!”
这话时亭就不太爱听了:“那你以后就少往府里走,算了,就留在楼里当个掌柜吧,别到处跑了。”
宁三呆住了,手里捧着一袋银钱收下也不是,放下更不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他怎么就从这句话里听出来一点儿醋味儿呢?明明他这么努力跟治鸟打好关系,绝对遵循老板的命令多了解治鸟的想法,现在却落得卸磨杀驴、“兔死狗烹”的下场。
啊,他宁三,真是天下第一等的悲惨了:“好的,绝对听您的吩咐。”只剩下钱袋子,依旧如此温暖。
治鸟眼里,确实对条条框框的规矩没有什么概念,没有人提醒他,他就走在时亭边上。一开始看别人都跟在时亭身后,治鸟想着自己也是为人工作,步子稍微慢下来,准备跟在后面,反而被关心是不是哪里不适应。
随后时亭干脆牵着他的手,搞得治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单手抱琴真得有点考验臂力。更神奇的在后面,明明他什么都没有说,怎么时亭好像会读心一样,朝手下的侍卫使了个眼色,很快就有人把他的琴抱走了。
这下什么理由都没有了,治鸟也只好跟在时亭身边,听他一点一点讲府中富有情趣的布局。
行至中庭,乱石堆积出来的假山间露出一条窄道,稍微有些陡,一直连到庭侧小凉亭上。
“要上去看看吗?”见治鸟盯着那条小路,一副好奇的样子,时亭忍不住问道。
“可以吗?”
“当然可以。”他跟在治鸟身后,防止对方一个不小心向后摔倒,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凉亭。亭子是这处小园子里视角最好的地方,能够将庭中一切尽数纳入眼中,从前时亭就很喜欢在这里赏景,旁边最好再有佳人独奏:“来为我弹首曲子吧。”
治鸟点点头,老板的要求当然要听,招招手,从侍卫那里接来自己的琴。这回不是琵琶了,他这几天正在学新曲子,用的是一把桐木琴,老师傅也是仗着他对什么乐器都留有印象,想教什么就教什么,相当随心所欲了。
摆好架势,治鸟坐在琴后,划出第一道音,没注意那些“闲杂人等”都已经离开,只剩他们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我先单更一阵,过几天又是一条好汉!
第62章 云想衣裳花想容(十)
——被他的声音包裹,只沦陷在有他的世界里。借着旁人的身体, 去体味他的一切, 始终未曾碰到的人。
苏冉打扮好自己, 刻意路过那些时亭最喜欢的地方,想向他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 猝不及防看到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们在做他期待的事情。
时亭说不清自己现在是怎样的感觉,在梦中,所有的一切都是由治鸟引导的, 所有感官追随着对方的行动。现在那个引导一切的却如同一张白纸, 等待被肆意涂画。
有些时候,时亭分不清哪些行为是他自己想要做的, 比如此时, 如同有什么声音告诉他:去拥抱治鸟。于是他就像个傀儡,乖乖听令,轻轻握住对方抚琴的手,听错愕中偏移的音符,再吻上他后颈。
天生的野性, 总喜欢叼住后颈, 像是什么动物之间默认的法则。
“您是在做什么呢?”治鸟看不到背后熟透的小草莓, 只觉得这个动作应该是极亲密时才能做的,突兀被这样对待,很奇怪。
相比讨厌或喜欢,治鸟的表现更像是一种探究,似乎一无所知般, 让时亭不可言说的愉悦继续向上攀升:“在表达对你的爱意。”
“那么,我要做什么吗?”午时的阳光洒到肩膀上,治鸟才发觉自己的衣服已经被对方拽开,下意识地要拉回去,却被反握双手,于唇边侍弄。
“不,你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跟随他的举动就好,牵着手,将人转过来,正对自己,试探地落在唇上。
是最好看的唇色,轻咬之后更显秾丽,如同一汪清泉里坠入两滴朱红,渐渐氤氲开,蒙住他心与眼:“但是你可以,随便说些什么。”对他说什么都可以。
没有被拒绝的喜悦,像个窃贼一样,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触碰。不过仰仗着治鸟此时对一切都还不甚明了,抚摸各处,吻遍各处,纯粹又放浪。
听着耳边的声音因为自己一点点变得低沉,却如同自己获得莫大欢乐,由着夏风凭依发丝缠缚身躯。
“痒。”
他说。
于是愈发痒。
两人并不避讳,兴之所至,没什么好遮掩的,就在光天化日下,苏冉长的眼,自然是能够看到的。他恨自己早年帮人做工时,怎么没把眼睛累坏,以至于能够看得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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