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非言又气又恼,头痛欲裂,揪着这混小子的头发,几乎要为这油盐不进的小混蛋崩溃了:“你以为我们在相亲吗?!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来熟?我们根本就没什么关系,明白吗?!!你理智一点好不好?!”
沈辞镜叹了口气,像是忍让着谢非言的无理取闹:“好了,怎么样都可以,全都算是你对行不行?不要这么啰嗦了,我们这是在逃命呢。”
谢非言:“……”
谢非言想打爆这小混蛋的脑壳。
他整个人都气清醒了,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喷回去。
这时,沈辞镜又叹了口气,说道:“而且,你也不要老是这么讨厌你自己,见到有人喜欢你就忍不住要生气。你明明很好,我就是很喜欢你啊。”
谢非言僵住了。
他慢慢咬紧牙关,眼眶开始发热。
——你明明很好。
不,他一点都不好。
——我就是很喜欢你。
不,他一点都不值得喜欢。
他是恶人,是受人厌憎的恶鬼,是坠入深渊的淤泥。
为什么不能放任他和他的心情一同腐烂在黑暗的淤泥之中?
为什么要这样理所当然地靠近他、给他希望、将他带到天光之下,告诉他其实他也很好?
恶鬼就该腐烂在淤泥之中,就像太阳会理所当然地高悬于天上。
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为什么一定要有交集?
为什么能这样平静地说着他决定喜欢他这样的事?
谢非言几乎想要拉住沈辞镜的衣领,问他是不是脑袋摔坏了,这才会说出这么傻的话,做出这么傻的决定。但最后,他只是捏紧了拳头,用力敲在沈辞镜的背上。
“你这个混蛋,就不能不这么烦人吗?!”
自觉自己通情达理的沈辞镜很是委屈。
但他记住了教训,没有回嘴,闷闷说:“哦。”
“我可没让你来救我,若你死了,我可是要嘲笑你的。”
沈辞镜忍了忍,还是没回嘴:“哦。”
“我也是随随便便对你有点喜欢而已,你也不用觉得太过意不去,这跟你没关系,如果以后我——”
沈辞镜终于没忍住,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们应该还是有救的,能不要在这时说遗言吗?不太吉利。”
谢非言又锤了他一拳:“不要抬杠!”
沈辞镜:“……”忍了。
最后,谢非言叹了口气,趴伏下来。
他像是全身的劲力都随着心中愤怒一同被融化了,伏在沈辞镜的背上时竟显得很乖。
接着,他将一张符纸塞进了沈辞镜的手中,气息越发低了。
“他要来了。”
谢非言低低说着,声音在风中微不可闻。
沈辞镜一凛,来不及看手中的东西,回头望去。
只见他视线的尽头,唯有白与黑的雪原上,一道不自然的影子正顺着风雪,汹涌而来。
这时,谢非言已经抬不起头了。
过重的伤势带走了他的生机,让他的瞳孔都开始涣散,但他的声音却依然带着笑意,以及说不出的傲慢轻狂。
“小镜子,杀了他。”
第38章 剑开阴阳
黑天白雪。
辽阔的荒原上, 风穿过一片又一片的冷杉林,带来了簌簌细雪,阵阵冷香, 却也带来了一位未知的敌人。
风越来越大了。
沈辞镜将谢非言放在雪地上,而后向回走了两步,持剑站在他的身前。
而在沈辞镜的对面,那随风而来的黑影如同散落天际的鸦群,漫卷而来, 落地后寸寸塑出人形,层层褪去泥色。
——这敌人,着实不像人类。
沈辞镜心中实在奇怪对方的来历,但大敌当前, 万不是闲话的时候,于是沈辞镜只在敌方显露身形的时候, 抽空看了一眼谢非言塞给他的符纸。
这符纸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黄纸是崭新的,字迹是陈旧的, 当沈辞镜定睛一看,发现这黄纸上只龙飞凤舞地写了五个字——
一剑开阴阳!
这是什么?
不待沈辞镜多想, 对面, 天南星已经显出了人形, 右手一探,一振刃身狭窄、像是刀又像是剑的武器便破开他的皮肤, 从他掌心涌出。
天南星声音沉沉:“让开, 我可饶你一命。”
沈辞镜叹了口气:“明知我不会让开, 何苦还要啰嗦?”
天南星也不动怒, 道:“不过是惜才罢了。你天生剑体, 未来前途无量,何苦要为他人丧命此地?”
沈辞镜摇头道:“这世上从没有何苦不何苦,也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想不想做,愿不愿做。而我既然已经决定要这样做,于是我便这样做了,仅此而已。”
天南星道:“哪怕是付出性命?”
沈辞镜坦然道:“真正可怕的,是分明活在世上,却如死了一般,既没有想做的事,也没有想保护的人。所以付出性命其实并不可怕,不值得用‘哪怕’来形容它。”
天南星沉默了片刻,也不知道是被沈辞镜的决心打动了,还是被他说一句回十句的杠精精神打动了。
在沈辞镜身后,谢非言不知道什么时候笑了起来。
他微微抬头,望向天南星,气若游丝。“不要抬杠。”他虽是抱怨着,却带着笑意,“杀了他就是了。”
谢非言与天南星视线交锋,这一瞬间,似是有泠泠冷光闪过。
沈辞镜微微垂眼,暗自叹气。
作为天下第一剑的弟子,一个被天下第一剑提着剑鞘揍了足足三年才得到出山门资格的沈辞镜,他会不知道“大敌当前,能打别唠”的道理吗?
他自然是知道的。
但不唠还能怎样?打吗?
可敌人修为深不可测,高出他好几个境界,他哪里打得过对方?
若是没有谢非言在此,他沈辞镜疯一把也就疯一把了,是生是死都无所谓,图个痛快也就够了。
但偏偏此刻还有个谢非言。
——若他死了,谢非言怎么办?
若他死在了这里,重伤至此的谢非言要怎么走出这雪原,怎么活下去?!
沈辞镜心中怀着从未向谢非言说出口的忧虑,所以现在的他虽然表面上是在与敌人探讨人生哲理,但其实却是在拖延时间。
为何要拖延时间?
原来,早在广陵城时,沈辞镜便察觉到敌人的强大,借着摔下酒葫芦的动作,悄悄将传讯发了出去。只要那人收到传讯、闻讯而来,那么眼前的敌人无论是什么境界,都不在话下……可问题是那人不是没来吗!
想到这里,沈辞镜暗暗叫苦:师父啊师父,你到底溜去哪儿玩了?若还是不来,你就再见不到你的好徒儿了!
谢非言自然不知沈辞镜所想,也不知道他们如今除了与敌人硬拼之外,还有第二个选择,那就是拖延时间,直到等来一位前所未有的强大外援——被称为天下第一剑的宫无一。
谢非言从未想过这件事,因为于谢非言而言,他的一生从未得到过帮助,也从未渴求过帮助,所以他也从来不对他人的援手抱有过期待,也从未依靠过他人。
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要赌上性命,他所走的每一步路,都必须向前!
沉默是死,后退是死,犹豫是死,放弃是死——唯有向前,唯有一往无前,才能在这满是荆棘与坎坷的人生中开出一条生路!
——无所顾忌,一往无前!
谢非言呼吸急促起来,血液中流动的愤怒再一次化作了火焰。
他低低喝道:“剑符……开!”
霎那间,白夜如昼,一道极清极冷的剑意破开云霄,光耀九州!
沈辞镜只感到掌心一烫,而后在他愕然目光中,那被他攥住的符纸便就此融化在了他的手中,化作一阴一阳两道灵蛇,钻入他的身体,瞬息没入他的识海。
而也正是在这一刻,他突然悟了一道剑招。
——一剑开阴阳!
漫漫白夜之下。
狂风卷挟着暴雪。
当那锋锐至极冰冷至极的剑意破开天际的瞬间,天南星便感到对面的沈辞镜身上气势节节攀升,如同暴雨之夜的海面,倏尔卷起了狂涛怒浪!
分明眼前的沈辞镜还是那个沈辞镜,分明眼前的金丹修士还是那个金丹修士,但天南星却能感到,这一刻的沈辞镜与上一刻的沈辞镜已截然不同!
如果说上一刻的沈辞镜,还不过是他随手都能捏死的蝼蚁,那么这一刻的沈辞镜就已经是让天南星不得不郑重对待的存在。
为何?
发生了什么?!
天南星不知道,也不敢再等待敌人继续变化下去。
他不再犹豫,骤然出手,那似剑似刀的武器无声消融在了白夜白雪之中,而待到它再出现时,便是在沈辞镜的身前!
黑色的刀锋悄无声息地抹过了沈辞镜的脖颈。
这一切进行得是如此顺利,顺利到令天南星都忍不住惊疑不定起来。
而下一刻,天南星就骇然发现,那被他割裂的,并非是人的脖颈,而是一道虚影,一个镜像。
天南星心脏狂跳,蓦然转身。
在他身后,沈辞镜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不知何时弃了手上的漱雪剑,不知何时隔着灰与白的雪,用流动着黑与白的光的眼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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