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事转头空,人生不过如此。
钟玉英从船舱出来,走上甲板,看了身边丈夫一眼,犹豫再三,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都没用。
她反抗过,跟高阳说她不愿去那个她连名字都念不清楚的国家,仅仅因为跟本国没有引渡条例,将他们母子三人扔到地图上某个角落,不能离开不能回来,当一辈子异乡人,跟坐牢无分别。
高阳置若罔闻,他的计划容不下其他人的意见,无论当他的妻子还是手下,只能无条件服从。
这几日家里的炉子没有熄过,一箱箱文件往里面送,似乎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让钟玉英感到心慌。
听到脚步声,高阳往后瞥一眼,又转头看回夕阳,“到了那边,万事低调,不要让其人知道你们的行踪,多一个人知道,你们就多一分危险。”
钟玉英:“这种日子要过多久?”
只要背负着这个身份,追捕、寻仇就会不断找上门来,难道他们就要惶惶不可终日过几年,乃至十几年?
高阳冷声说:“总比没命的好。”
“你呢?”钟玉英,“跟我们一起走,说不定……”
“说不定什么?”高阳冷锐的眼神,吓得钟玉英噤了声,“你不会以为我还有退路吧?这双手沾了多少人的血我自己清楚,不可能偿还得了,可是不代表我能像落水狗一样任他们打。这么多年我只后悔一件事,当初一时大意,没及时杀了姓杨得。”
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败在这个节点上,为什么打败自己得是凭空出现的杨清水?
汽笛声把高阳的思绪拉回现实,定神一看,船在海面上飘飘荡荡,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那是个体量不大的旧轮船,不引人注目,但足够行驶两天一夜到邻国,然后从那儿出境。
轮船靠近,抛锚接绳的干瘦男子连生,高阳不认识。开船的是他们家的熟人,偷渡的生意年中做过不少,虽然笑容里有一丝勉强,但是仍拍着胸口跟他保证,他一定把嫂子跟俩公子安全送到埗,让他放心。
两个小孩从甲板被抱到另一条船上,两人睡眼朦胧,尚未知道发生何事,只见他们的父亲往两人额头用力亲了一口,骤然松开怀抱,将他们推到钟玉英怀里。
忙乱中,夫妻两人匆匆对视。
仓皇、悲哀,还有郑重的托付之情,这一眼,是漫长的诀别。钟玉英不忍心,抱起孩子撇过头,往船舱走去。
轮船驶往远洋,在周边灯待出发的货船中毫不显眼,离了高桥,他们能更安全,高阳心想。
车子在远处公路等候,只有高仑在海滩边上接应。梁时等人被拘捕的受伤入院的,剩下值得信任的人只剩下高仑一个。
两人往回走,高仑似乎心不在焉,沉默地跟在后头。
“‘烟花’都准备好了吗?”
可能天气太热,高仑额上出汗,他点点头,“准备好了。”
“放哪里了?”高阳边走边。
“……”高仑顿了顿,然后飞快回答,“仓库。”
高阳蹙眉,“哪个仓库?”
“南城那一个……”看见高阳难看的表情,高仑心头咯噔一下,意识到南城的走私仓库全是冻柜,炸药怎可能放进去。还没等他想到辩解辞,衣领就被攥住,一把拉过去。
“到底怎么回事——”
话未落音,海面发生爆炸,巨响震耳欲聋,高阳本能往后一缩。定过神来,只见海面亮起火光,燃烧中的正是钟玉英母子登上的轮船。
轮船烧得很快,变成焦炭的桅杆跟船身簌簌剥落,支架渐渐倾泻。不远处货轮注意到火情,放下快艇前往救人,可已经来不及了,烧得只剩下骨架的船只沉入睡眠,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没过一会儿,海面上火光熄了。
快艇赶到,只见杂物、残骸在水面上漂浮,散落的行李、救生圈,隐约还能看见一个儿童水杯。
高阳唇色苍白,视线一时间失焦,他脚下趔趄,差点跪在地上。
回头,枪管对着自己,高仑双手握枪,脸上的肉不自觉哆嗦着。
公路边,几个忠天的门生分别伫立,冷眼看着一切,没有赶来回护的打算。
背叛,再明白不过。
可高阳作不出反应,在船上爆炸那一刻他的灵魂已经被抽去,只剩下绝望枯槁的肉身,看着高仑,发不出一点声音。
“哥,我不想同归于尽。”高仑的语气仿佛在求饶,“为什么你就不肯退一步,一定要你死我活才满意?”
风把海浪声吹得很远,夕阳终于完全消失在地平线上。
高仑拉开保险,食指搭上扳机,“嫂子……他们已经上路了,这不能怪我,是你们,们一定要我斩草除根,这是投名状。只有这样他们才肯信我真心合作。”
他补充道:“我会收拾忠天的烂摊子,博取他们的信任要让出利益,短期损失大点,但是将来我会一点点找补回来,忠天会比现在更好。哥,你在天之灵,放心。”
高阳惨笑了一下。筹谋到将来这么长远,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想法?力挽狂澜,不惜大义灭亲,这给高仑绝佳的借口,给了他害死家人的机会。
是谁在背后操纵高仑,元老会的人,还是四海、联青……现在都不在乎了。
高阳什么都没说,他跪在沙滩上,闭上眼睛。
枪声陡然响起。高阳睁眼,他没死。高仑倒在自己面前,手臂鲜血淋漓,面目狰狞嚎叫。
一队人马从不远处赶来,握枪的是林知律,他走到高仑身边确认伤势,“小江,马上送他进医院。”
车上的人也已经被控制,行动迅速,这是精心筹划的抓捕行动。
可他们来得这么迟。
手铐反扣,人已无力逃脱,到了这个时候高阳竟然厉声哀嚎起来,像一头垂死的斗牛冲向长戈,他愤怒地撞倒林知律。下一秒就被其他人压下来,高阳手腕挣出血痕,在沙面痛苦地扭曲着,仍然试图攻击林知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满腔的愤怒和不甘。
与拘捕行动同时通过审批的还有对高家别墅的搜查令,情报组的同僚也不含糊,带字儿的有图画的,珠宝首饰、档案文件,一个个箱子搬进专案组办公室,差点连高家的马桶盖都掀了拿回来。
“医院回来反馈,高仑的伤没有大碍,只是要等手术的麻药退了,才能接受问话。”江创新汇报。
徐秋荣则把档案递过去,“陪同高仑实施谋杀的都是忠天的门生,至于高仑跟哪个社团有过接触,受谁的指使,他们不肯吐实话。不过放心,江湖义气也好,明哲保身也罢,撑不了多久,给我两天时间,让他们打过几回野炮都交代清楚。”
另一队的小培笑道:“我信,荣哥出马,再过两天别说说话了,让他们唱歌都行。”
反倒苗颐一脸丧气从审讯室出来,跟林知律汇报:“高阳不说话,不找律师,连看都不看我一眼。跟对一块石头讲话没两样,我要给他耗自闭了。”
“情有可原吧,如果我是他,一家大小爆炸当场?在我面前,我马上能撅过去然后精神崩溃。”徐秋荣感慨道。
这种讨论是毫无结果的,程序上的执法者,在道德上同情或批判罪犯都显得多余。现实是,警方掌握了忠天五年来的账目证据,高阳即使什么都不说,证据足够将他入罪,无论怎么做,他都玩完了。
这时,专案组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联络处的女孩探身过来:“律哥,你叫的咖啡来了。”
林知律微愣,队员们只以为是队长请客,接过四个纸袋,在案头上就把饮料分了。只有一杯写了名字,苗颐递给他,瞄到上面的一串文字,笑道:“律哥,他给自己买咖啡还写英文鸡汤自我鼓励啊?”
Everything will be over,but everyone deserves a second chance.
纸杯上写了这么一行字,字迹歪扭,倒是很好认。
林知律对着杯热拿铁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起身,让苗颐放着审讯高阳的档案文件,他先去组长刘卓的办公室一趟。
高阳坐在审讯室,被拷的双手低垂,样子十分颓靡,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样。他不看人不说话,有没有人进来,是谁,对他来说没有区别。
林知律走进去,咖啡放在一旁,也不问问题,盯着高阳思考。
“直到现在这一刻,我都在想这么做对不对。”林知律自顾自说,“进来前,有朋友跟我说了一句话——所有事情都会结束,所有人都应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在想,即便是你,都有这么一个机会吗?用恶贯满盈形容你不过分吧,杀人、走私、洗黑钱,教唆他人犯罪……整部刑法,数数没犯过的条目还快一 点,连你这样的人,都可以改过自新从头开始,对被你害死人公平吗?对这个社会公平吗?”
高阳眼神涣散,置若罔闻。
“放在一年前,我不会在这件事上犹豫。我会亲手把你送进监狱,用尽一切努力让你接受最严厉的制裁。”林知律瞥一眼纸杯上草率得不像认真写的 字,继续说道,“以前办完一个案子,我心里的包袱会更重一点,因为我总希望这个天平经过我手不再是倾斜的,罪有应得、咎由自取,现实却做不到,刑与罚 不如我期待,我都觉得是自己的责任,是因为我调查工作不够细致,证据搜集得不够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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