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着自己不能哭,这事她应该高兴才对。
这几年,在霍山待久了,旋离的故事听久了,养得她的性子也稳重了许多,若是从前,她定已然从这儿跑过去,同旋离说话,同旋离诉苦。
但现在她却一步步踏实地走着,从前一直没能好好看这竹林,她现在细看,才觉着这儿的竹子长得很好,脚下的石子路也很干净。
玄圃还是从前的模样,就好似她昨日才来过,荷花池是荷花池,池上的小桥仍是如此,屋子边的扶桑花,仍旧开的盛。
而旋离,同从前一般,端端坐在亭子中,低头写着字。
她方才为了憋住眼泪,多看了几处风景,现下见着这旋离玄色衣裳,熟悉的背影,她眼圈又红了。
这下,她真的哭了,豆大的泪珠挂不住眼眶,随着她一个眨眼,落了下来,滑过她的脸颊,挂在她的下巴上,接着晃了两下,滴在了地上。
“旋离。”她小声地唤了一声。
前头的旋离听闻这声音,顿时抬头,手中的笔没稳住,重重地在纸上画了一道。
她似乎有些不相信,却又不敢回头确认,这几年她听过许多声这样的声音,但每次回头,竹林深处,都空空如也。
“旋离。”
那声音又近了一些,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旋离手微微抖了抖,她低眸呆呆看着方才被毁掉的一块墨水,片刻后,才缓缓地转头,朝竹林那处望去。
这一望,她手中的笔险些滑落在桌上,一颗悬着的心,也咚咚狂跳起来。
“千茶。”她轻声道,不知是在唤她,还是说与自己听。
那头的千茶此刻也缓缓走了过来,旋离从凳子上站起身过去,两人隔着亭子的三阶台阶,相望着。
千茶眼中还挂着泪水,方才还想着要同旋离说许多事,可这会儿,她呆呆望着旋离,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思念许久的人,如今就站在眼前,真切,又不真切。
旋离低头看旋离,见她嘴唇微启,接着一颗豆大的泪水,在眼中滚了一会儿后,终于落了下来,旋离见着心里酸了酸,又觉着好笑,缓缓地走上前去。
“千茶。”旋离轻声唤她。
千茶听后将嘴巴合上,歪歪瘪瘪,十分委屈:“我们好久不见了。”
旋离温柔地对千茶一笑,举起手放在她的脑袋上,顿了片刻,最终还是轻轻地拍了两下。
千茶情难自禁,上前一步,抱住了她的腰,将满是泪水的下巴搁在了她的肩上:“旋离,我好想你。”
旋离心里又是一酸,听着千茶一声一声的哽咽,她心仿佛也一抽一抽地紧。
千茶又问:“旋离,你有没有想我?”像是怕旋离说没有,她又补了句:“一点点就好?”
她将手放在千茶的背上,另一只轻缓地摸她的脑袋,道:“有。”
千茶轻笑,将旋离抱的更紧了些。
两人再也不说话,千茶在旋离肩上嘤嘤了几声后也不哭了,她闭着眼睛靠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伸手将旋离发尾上的羽毛拿了起来,在手上把玩一会儿又放下。
在旋离放开她前,她想,这样抱着地老天荒也不错。
旋离从袖子里拿出帕子,低着头轻轻地将她脸上的泪痕擦去,柔声道:“八百多岁了,还哭鼻子。”
千茶摇头:“我已经很久没有哭了。”
她抬眼看旋离:“就是太想你了,这几年爹不让我出霍山,我每天都在想你。”
旋离低声笑出来。
千茶说这些话时,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她说话间,抬眼闭眼低眸,这泪珠便随着上下摆动,旋离看久了,竟有些不舍拭去。
旋离将帕子收好,问:“今日又是偷跑出来的?”
千茶摇头:“不是。”
她这才想起此次来寻旋离的第二个目的,想着她便想去亭子里坐着,但才恍悟自己有些脏,踩在第一个台阶上的脚立马缩了回来。
旋离见状,低声笑,拉着她的手腕,一同进了亭子:“无妨,过来坐吧。”
千茶听后立马上去坐好后,看着旋离将桌上的笔放好,再将废了的纸折好放在一旁,才悠悠问:“那日,我同阿图一齐走了后,阿图后来回来找你了么?”
旋离点头:“找了两回,一回是你们走后的那日,回来同我说了几句保重身体的话。”旋离坐在千茶对面,又道:“第二回 ,便是昨日,她同我说,她可以帮我拿回修为。”
千茶惊讶:“果真?”
旋离点头:“她亲口同我说的,说明日便会带我去,不过没说去哪,她说完这些便走了。”
千茶撑着脑袋,思虑片刻,自言自语道:“果然阿图懂得如何妖骨回原身之道。”
旋离举起笔,重复千茶的话:“妖骨回原身?”
千茶从桌上拿了旋离的茶杯,仰头喝下,接着道:“我猜测。”她指着旋离的额头:“你的妖骨不在了。”
旋离一顿,提起手中的笔,看着千茶问:“那人界的殷殷,是我的妖骨?”
千茶惊讶:“你怎的也知此事?”
旋离点头,接着笑笑:“这几年闲来无事,便仔细想了这事。”
她接着便将自己所想全说与了千茶,千茶听完后重重点头:“我也是如此猜测。”
旋离忽然低声笑了声。
千茶:“你笑什么?”
旋离:“这么想来,那人界的殷殷便是我。”
千茶听着,便从袖子里将殷殷留给她的字条拿了出来,顺道说了殷殷给她送桃花酥的事。
旋离看了后,在空着的纸上,同样写上殷殷的那句话,千茶将字条拿起,对比上头的字迹:“果然一模一样。”
旋离点头,她又仔细想了一番,耳根子忽的红了。
想起千茶说的,殷殷对她说的做的那些事,旋离只觉着,这事听着像是自己醉酒后对千茶说的做的。
既然阿图第二日会来寻旋离,而此次千茶又是考淡将她带过来的,索性千茶便斗胆留了下来。
“只是。”千茶站在旋离的房中,看着唯一的床,问:“我睡哪儿?”
旋离站在她身后,似乎也在思考此时。
两人许久不见,聊了许多话,回到屋里夜已然很深。
是,是可以睡觉的时辰了。
千茶呆呆站着,似乎在等旋离一句,你同我睡吧。
片刻后,千茶终于见旋离开口。
可她却说:“你晚上在这儿睡,我去亭子里抄祭天文。”
千茶嘴一歪,十分不悦,低低地哦了一声,一个转身便坐在了床上,还想着把脚也放上去,可想着脚脏,便忍了下来。
旋离见她这样,笑问:“怎么了?”
千茶指着外头月光下的亭子,问:“你抄一夜的祭天文?”
旋离:“嗯,只一夜,我精神向来好。”
千茶咬牙,开口道:“你,你不同我一块睡么?”她说着心跳得便有些快,她立马低下头,拍拍床榻:“这床大,睡下我们两人,足够。”
旋离看这她的手,又顺着看她拍的床,道:“我怕睡不踏实。”
千茶摆手笑:“不会的,我入睡十分快,不会不踏实。”
旋离见着也不知在想什么,看着床上乖巧坐着的千茶,半晌,才道了句:“去洗洗脚。”
千茶自当是旋离默认了,应了声便一溜烟跑了出去,她坐在池子边的石子上,将脚伸进荷花池里,不到片刻,她的脚便干净了。
她抬起头,见旋离也跟了出来。
千茶:“可是,我洗净了,再走进去,不就又脏……啊。”
话没说话,旋离已然俯身将她抱起。
千茶先是一惊,接着铺天盖地的喜悦落了下来,她十分开心地将手搭在旋离的脖子上。
张公子和秦姑娘。
千茶心中十分欢喜。
旋离抱着千茶进屋,缓缓将她放在床上,千茶被方才旋离的举动冲昏了头脑,被放下后才恍悟已然在床上,乐地一滚,滚进了床里。
“旋离,你躺外头,我躺里头。”千茶迫不及待道。
旋离低头嗯了声,掀开被子,好好躺了进去。
千茶又问:“我们和衣而眠么?”
千茶静静等着,若是旋离有半分要脱衣服的想法,她一定速速将衣服脱去。
但旋离却回:“嗯。”
千茶失落,只好也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可她又有些不甘心,问:“你平日,都和衣而眠么?”
旋离好好躺着,闭着眼睛,不知丢了什么东西出去,屋里顿时暗了下来。
“平日……”旋离话至此,又道:“睡罢。”
千茶失落地哦了声,这才好好躺好。
她一个人睡时,十分不老实,小时候更甚,睡到一半掉到床下是常事,霍山不同昆仑,没有这样的床,只简单的石床,她现在大了,不常掉在地上,但也时常翻滚,睡时在这头,醒时在那头,枕头被子乱糟糟,搭在在手下脚下。
所以这么着,在旋离这儿端正躺了不到一刻钟,她施展不开,她有些难受。
方才才说入睡极快的人,怎么也睡不着了。
“旋离。”千茶小声地唤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