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正处于紧张状态,紧抓住胸前的安全带,浑身都在发抖。发抖是因为恐惧,他知道母亲绝不会放过他,但更清晰感受到的,却是心中的空荡感。
“宸之不要我了。”脑海中如此的念头一直在打转, 甚至没注意到安然将车开到了陌生的地方,等安然熄了火后他才回过神,发现这是一个即将要拆迁的小巷, 他颤声开口问这里是哪儿, 安然难得耐心地回答了他,两人交谈了会儿便陷入了静默中,直到不远处昏暗路灯下走来一个高瘦的女人, 女人一来, 韩昀就明显感觉到了身旁母亲的兴奋, 车窗映照中, 母亲的脸甚至因为过于激动而变了形。
车子仿佛响应了主人情绪般轰然发动, 直直地撞上女人的身体。
女人像一个破布娃娃,被撞出几米外。
血, 全是血。
破布娃娃在血泊中挣扎。
明明车窗紧闭,但韩昀却感觉到鲜血喷溅到了自己脸上,他吓得要解安全带,要下车, 可车门紧闭,安全带怎也解不开,他嘶吼着,哭喊着......
重新发动车子已逃离现场的女人注视着前方,冷静而阴毒。
......
黑暗中,他猛然坐起身,已是浑身冷汗。
还好只是梦。
他摸索到床头灯打开,灯光瞬间照亮整个屋子,眼前景象却让他浑身寒毛直竖。
这里是......
不是熟悉的法国卧室,也不是罗宸之国内的家,而是......
他摸上自己的脸,再猛地掀开被子,才确认自己已长大成人,才确认自己不再是十几岁的少年。
他舒了一口气。
还好,与宸之在一起的日子不是梦。
但眼前的屋子又是怎么一回事?他回得不是韩家吗?怎会来到安然的家?又怎会睡在自己小时候睡过得卧室?
他想下床逃出这间屋子,但恐惧让他的双腿却不听使唤,只能重新躺下,用手背遮住眼。
但是不看又能如何,这间房子的构造早已深深刻在心中。
床尾处的衣柜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他被关在衣柜里的时间比睡在这张床上的时间还要久。
衣柜旁是门,不用推,门肯定被从外面锁住了。
床左侧是一扇窗,窗户没有锁,窗外是他向往的自由。很多时候他想,拉开这扇窗户,从这十楼跳下去,那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但他从未实施过。
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所以当安然拽住他的后领将他悬在窗台上时,脚下踏着虚空的他在哭泣在挣扎在求饶。
安然不愧是他的母亲,把他的这个心理拿捏得死死的。
韩昀不知道自己在床上躺了多久,他就这样用手背挡着眼,头脑一片空白。
突然,门被推开了。
高档香水味钻进韩昀的鼻子中。
安然坐到床边,用涂了红指甲的手抓住韩昀的手腕,将韩昀的手从他的眼睛上移开。
“这个礼物,喜欢吗?”安然俯首,几缕长发落到韩昀的脸颊上,她看着韩昀的脸,笑说。
韩昀眼神空洞。
安然不顾他的不理睬,仍兴味盎然地自顾自说着:“你我母子分别已六年,这六年内我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怕你对我生疏了,更怕你忘了我们母子之间的回忆,所以我特意让管家把这间卧室装饰成你小时候房间的模样,这样就算你回到了韩家,也能时时刻刻想起来。”
话语温柔极了,但韩昀却仿佛被万箭穿了心。
疼,好疼......宸之,你在哪儿?
“来,把这杯水喝了吧。”安然捧起一杯水,递到韩昀面前。
韩昀毫无反应。
“怕什么?这只是水,没有放别的东西。”安然说:“昨晚我怕你睡得不好,才在牛奶中放了药,好让你快点适应新环境,睡得香一点。哦对了,你现在长得可真高,我根本扶不动你,还是麻烦管家帮忙才把你扶进来的呢,难为他这么大年纪了,待会儿可要好好谢谢人家。”
安然将水杯递地近一些,笑靥如花:“快喝吧,喝完去见见你父亲。”
韩昀木然地接过水杯,一饮而尽。
“慢一点,别呛着了。”安然的语气像哄小孩子:“你从小到大,都是我把药溶进牛奶里喂给你,你才睡得香,要是你这六年里一直喝牛奶,肯定长得比现在还高呢!”
说完,安然突然起身走到衣柜前,将衣柜门打开:“哎呀,不行,不能再高了,再高可没法儿进去躲猫猫了。”
听到“躲猫猫”三个字,韩昀终于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接下来,他陷入了无边而痛苦的回忆中,等他回神,发现安然已经给他扣上的西装的最后一颗扣子。
“还挺合身。”安然说:“走吧,去见你父亲,”
韩昀仿佛一个提线木偶,被牵引出了房间。
眼前瞬间开阔,富丽堂皇的装饰晃着他的眼。从二楼往下看去,豪华宽阔的客厅沙发上坐着一个中年男人。
韩昀踏下层层台阶,站到男人面前。
韩文宴老了,头发半白,眼角也有着深深的沟壑,他十分满意地自上而下打量着韩昀,虽冲韩昀微笑着,但在韩昀看来,他不过是在打量一件商品。
打量完商品的韩文宴将一份合同递到安然面前:“辛苦你了,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你该得的,太太。”
对于“太太”的称呼,安然感到十分满意,她接过合同,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撒娇似地哼道:“都怪那个罗宸之,把我们儿子藏了这么久,直到现在你们父子才相见,这口气啊,我真咽不下。”
韩文宴最喜欢安然这股劲儿,从十八岁跟着自己开始,她好像永远都长不大,二十多年了,无论是模样还是心性,都犹如初见。
他哄着她:“那夫人想怎么处理罗宸之?”
“你说过的,放过他。”一直沉默的韩昀开了口。
安然想到她把韩昀接回家时,两人在车上的约定。
她摆摆手:“算了。”
对于韩昀消失的这六年,韩文宴其实并不在意。
当时他的妻子为他生了个儿子,为韩家延续了后代,在有家族利益的妻子与诞下私生子得情人间,该选择哪一方他掂量得十分清楚。当韩昀丢了后,他还舒了口气,想着安然这下就没有办法再拿着私生子为筹码对他步步紧逼了,他也能落个清静。
然而世事无常,妻子知道了他在外有情人的事,要带着儿子走,还要跟他离婚,还好她出车祸时她的娘家还不知道此事。当时他肆无忌惮地逍遥了几年,谁知儿子也是个命短的,竟然也出了意外,虽吊住了一口气成了植物人,但医生却说醒来的希望十分渺茫。
韩文宴一度陷入困顿之中。
没有继承人,在自己百年后,韩家这偌大的该怎么办?
在这个时候,韩文宴想起了自己的私生子。
上天还是拥戴我韩文宴的。他想。
只不过现在还不了解韩昀的心性,不知道韩昀究竟听不听话。
一方面,韩文宴希望自己掌权之时韩昀威胁不到自己,另一方面,他又希望在自己百年之后,韩昀能迅速继承韩家的家业,并生下下一代。
而安然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只要乖乖做好韩家夫人的位置,不添乱就行了,一点儿股份,给就给了。
于是韩文宴懒得再提罗宸之。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
“韩昀啊。”韩文宴双腿交叠坐着,说:“我看了你的学历,专业不错,商科,但学校实在太普通,法国一家以艺术闻名的大学又怎么能教好商科?我在美国给你选了一所著名院校,明年你就去深造吧。”
韩昀默然不语。
“另外,这一年的时间内你也别闲着,我给你请了一名家庭教师,这一年,你就在家里好好攻读专业知识,为去美国深造打下基础。”
安然的脸色变了。
她虽表面上一副天真的模样,但心里十分清楚韩文宴这个老贼在想什么。
韩文宴需要继承人,但韩文宴不希望继承人在他活着的时候威胁到他的位置。
十九□□,韩文宴找到的家庭教师是用来监视韩昀的。而所谓“在家待一年”则是韩文宴想先把韩昀放在身边,通过这一年的时间了解到韩昀是什么性子,并吩咐所谓“家庭教师”将韩昀教育成他想要的继承人。
最后,将继承人送到美国读书,也是韩文宴不想被威胁到地位的做法。
将继承人远远支开,是再好不过的方法,韩昀这一去,还不知道要几年。
她心里十分不爽,但是手中的合同却已经给了她想要的东西,韩家太太的身份也是得偿所愿。
也罢。她想:等这老贼死了,整个韩家还不都是我的。
现在先提防着那个家庭教师点儿,要是个女的,那必须得换。
“老爷,你对我们的儿子真好。”安然抱住韩文宴的胳膊:“那家庭教师是谁呀?可以让我见见吗?也算为我们的儿子把把关。”
“他就在门外。”韩文宴说:“进来吧。”
门应声而开,一个极为年轻男子踏进了韩家的大门。
男子一头柔软蓬松的短发,俊秀极了,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温柔,嘴边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燕尾服与西装长裤将他的身材衬托地十分修长,气质温文尔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