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军营驻扎在卡塔星的主城贝尔城外,三面环海。他这个小阳台就面对着一片大海,风光绝美。
不管是清晨呼吸着海风等日出,还是夜里静静的欣赏海上明月,抑或是做好几样甜美的下午茶细细品尝,这个阳台都是最好的地方。
——只要不转头去看隔壁303的阳台。
这栋宿舍楼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相邻两间套房的阳台贴在一起,只有中间隔着道矮矮的铁花围栏。
他穿来后好几天才第一次走出房间,当站在阳台上面对这片海时,只觉得心中那些沮丧和不安被一扫而空。
然后就转头看到了隔壁303,差点又重新陷入自闭。
紧挨着的阳台上,统一的浅灰色地砖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堆了些乱七八糟的废铜烂铁。
几只晾晒着的袜子没有收回去,干腊肉般灰扑扑地夹在衣架上,在风中僵硬地打着转。
黑漆雕花围栏有两片工艺铁树叶,左右两片叶子上分别挂了只拖鞋。
拖鞋也不知经受了多少风吹雨打,棕色的长绒毛拧成一绺一绺的。
兰瑜生来就爱干净,平常演戏在外只要超过一周,不管再忙再累,回家第一件事就是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在外面拍戏没法讲究也就算了,回到自己的小窝,那眼见之处必须得干净舒适,没有一点灰尘。
可这犹如收破烂的阳台,就那么明晃晃的和自己阳台紧贴着,让人想无视都不行。
他舍不得自己阳台上的落日和清风,平常就只能背转身不看,眼不见为净。
电影似乎放完了,303又传来叮叮当当的金属敲击声,不知道那个陆染空在干什么。
兰瑜不再去看那边,免得视线接触到阳台,只加快速度吃饭。
正端起水杯,一个没留神,勺子掉在地上,滚到几盆多隙里。他无奈地蹲下身,伸手在那缝隙里摸索。
勺子嵌得很深,他手指在里面伸展着爬行,突然触碰到一团布料类的东西。
是什么?
他满心疑惑地勾住布团,慢慢扯出来,拎在手里。
好像是只袜子。
可自己的袜子怎么会在这儿?
他将那只袜子提到眼前仔细辨认,发现那灰扑扑的颜色和硬邦邦的质地,怎么就这么眼熟?
他慢慢转头看隔壁,仔细看那几只吊在衣架上的干腊肉袜子。再触电般将手里的东西扔下,抓过圆桌上的湿巾擦手。
一连擦了好几张湿巾,直到手指都开始泛红才罢休。
这是隔壁的袜子被海风吹到自己这边来了。
兰瑜转身回屋,从衣柜里翻出一截做床单时剩下的布料,再取出刚置办不久的针线盒,飞快地穿针引线,在布料上缝了几个搭扣。
找了根金属丝把搭扣穿起来,一张简易布帘就做好了。
他将做好的布帘挂在两个阳台之间,再从厨房翻出双一次性手套戴上,皱着眉,用两根指尖捻起那袜子,准备扔到隔壁阳台去。
刚要扔出,就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啊……就这样……啊啊……我不行了……”
兰瑜僵在了原地。
陆染空刚才还在洗手间里这样那样,这才出来多久,又在开始看片了?
声音还开这么大,你就不累吗!
这随时处于配种状态的alpha雄兽!
他涨红着脸停下手,视线在四处梭巡,落到自己那几盆多肉上。
挖出几块大点的石头塞进袜子,对准隔壁阳台那一堆铁破烂砸去。
咣咣当当一阵响,破烂山轰然垮塌。
不待陆染空出来查看,兰瑜唰地拉上两座阳台之间的布帘,回了屋。
陆染空正在屋子里调试自己刚做好的弩。
他根据古书上的记载,再结合自己的想法,将古弩改装成只有巴掌大,可以用来把玩的小物件。
为此还专门找了部老电影,只要熬过那些谈情说爱的镜头,可以看后面男主是怎么造驽的。
他没有多的爱好,就喜欢摆弄这些小玩意儿,阳台上堆满的制作材料,都是他的宝贝。
陆染空小心翼翼地校正着小弩里的撞针,进行着最后一道工序,空中的投影也播放到男女主正在激情难耐的翻滚,发出嗯嗯啊啊的大叫。
就在他屏息凝神拨弄那根头发丝般的金属针时,阳台上突然一阵巨响。接着,那堆材料叮叮当当倾落一地。
他手下一颤,撞针一偏。
这半个小时的功夫算是又白费了。
陆染空叹了口气,这些该死的海鸟,老是会没头没脑地往阳台上撞。
他放下小弩走出去,将那些材料重新放好,就在起身的时候,突然在角落里发现自己的一只袜子。
袜子鼓鼓囊囊,敞开的袜口里露出几颗白色的石块。
陆染空:……
显然海鸟是不可能在袜子里塞石头,再叼着来砸自己阳台的。
他活动了下脖子,站起身转头。
足足一个月没和K疯子交手,是时候再打一架了。
刚转过去,他就一怔。
迎面映入眼底的是一张粉色的床单,将那边的阳台挡了个严实。
仔细一瞧,床单顶上还有搭扣,挂在阳台两边,小碎花迎风招展。
这哪里是什么床单,分明是手工改制的布帘。
陆染空忘记了发火,慢慢走过去,凑近看那粉色的碎花。
半晌后,哑然失笑。
兰瑜回屋后,靠坐在自己的单人床上,心里还有点跳。
他从来都循规蹈矩,不会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举动,经常被杂志评选为最娴雅知性的omega。
他为人谦和彬彬有礼,遇事波澜不惊永远保持风度。既是广大alpha心中的理想伴侣,也是所有omega学习的对象。
可仅仅因为一只掉落到阳台上的袜子,就装上石头给人家砸回去,太冲动,太情绪化了。
兰瑜在心里反省,是不是演K上校演得太上头,不知不觉开始受到影响?
作为一名优秀的演员,一定要将角色和现实分清,这是自己从来都明白的道理,也一直做得很好。
不管是夸张的搞笑还是悲痛欲绝的哭泣,在一声cut后,他就会迅速地抽离场景,让自己回到现实。
那声cut是个终止符,是情绪的开关,刻在脑海里的命令,让他总是能收放自如。
都说拍感情戏的两个人最容易产生感情,可他在戏里不管如何炽热情深,私下面对对方的告白时,都会平静地说:你入戏太深了。
有名被拒绝的alpha曾经说:兰瑜,你看似完美,实则只是表象,你根本没有自己真实的感情和喜怒哀乐。
兰瑜面无表情地想着这些,手里不停地织着围巾。
天气快凉了,这些得提前准备好,他用的是最好的羊绒线,织出来的围巾比商场里卖的那些大牌围巾都要柔软。
织好一段,他用手抚摸过那些整齐的针脚,心里满满都是快乐。
谁说我没有喜怒哀乐?
又搂过枕头上的棕熊玩偶,在它软乎乎的头顶亲了下,说:“谷谷,我好喜欢你。”
谁说我没有真实情感?
直到终端显示已经晚上十点,他才将毛线兜塞回床头柜。搂过谷谷,拿了把梳子给它梳毛。
他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陪伴自己的只有别人捐赠的一只玩偶。
这么些年来,那些伏在关灯后黑暗里伺机而动的妖魔,对他攻讦的流言蜚语,只要搂住棕熊藏进被窝,都会被阻挡在外。
只是穿来后,那只棕熊也就没了,他很快就让孔飞再买了一只差不多的,说是想研究熊文化。
孔飞完全不明白这个玩偶和熊文化有什么关系,不过这是K上校的命令,哪怕是说通过玩偶研究萨苏星系的形成,他也不会多问。
兰瑜盘腿靠在床头,梳好棕熊头上的毛又翻过来扑在腿上,开始梳背上的毛,嘴里轻声道:“谷谷,今天我杀了一个人,是真的杀人,不是演戏。啪嗒一声枪响,他就死了。”
说到这里,那绿皮尸体的形貌浮上脑海,他心里一阵抽紧。
窗外海风阵阵,呜呜咽咽,浪花拍打海滩,伴着海鸟的鸣叫。
白天令人惬意放松的声音,到了晚上就变得很瘆人。
兰瑜放下梳子,将半人大的棕熊紧紧抱住,钻进了被子。
他没有关灯,就那样闭眼躺着,脑里却越来越清醒。
一会儿是绿皮尸体突然睁开眼,额上的空洞汩汩往外淌着血。一会儿又觉得脚下凉飕飕的,一只干枯的绿手顺着被子摸了进来……
兰瑜紧闭着眼,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快速转动,呼吸又快又急,棕熊都被搂得变了形。
就在他竭力忍耐恐惧,开始在心里背诵曾经的台词时,隔壁突然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拖鞋声。
接着就是电动牙刷的震鸣,还有马桶里的淅沥以及冲水声。
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犹如一道闪着金光的符咒,将这凝固静止的恐惧搅散,那些蠢蠢欲动的黑影和绿皮人瞬间化为乌有。
过了会儿,拖鞋声又一路响到隔壁墙边,在和他耳朵并排的地方拍打着枕头。
接着,床垫轻微吱嘎了下,墙壁又在抖,他的床也被带动跟着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