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十里相送时,虽然没人教过他稽首,但他莫名其妙信心满满地做了,总有一股被打过戒尺、按头学过礼节的感觉。
不想了,失物招领,启动!
谢怀安闭目调出系统界面。
最早问记忆时他问的是我的前世,这一次他仔细琢磨了问题,改问:“我经历过却忘记的一切。”
界面水波状消失,谢怀安紧张地等待着,直到看见了新的一生。
大雪封山时呱呱落地,严父慈母,自幼练功。一柄从未离身浮光剑,一曲春风得意少年歌。
左手结识了幽云堡的少将军,右手托了一把摇摇欲坠的玄机阁,只身潜入永安宫欲完成这辈子亲爹的夙愿:一生所学报君王。
结果遇见一个阴郁的小皇帝。本想当个正经夫子,养了三年,小皇帝反倒事事操心、无微不至像个爹。
再后来……
现代一年异世四年,忽闻现代成为植物人的他即将苏醒,此世寿命将尽,于是辗转北漠、化危机于无形,也算无愧此生。
“我喜欢结识人,不擅长说再见。这事要是让他们知道了非得炸锅,就当我怂了,做个狗熊吧。”
北漠迷障前,白衣谢公子挽了个剑花,笑容灿烂地自语道:“但走之前,我也要做个英雄。”
少年恣意也就这一瞬,而后,人前装威严神使,人后缩在毛毡上哭。
疼、累、冷、怕,每时每刻像走在刀尖上。他多爱热闹,就多厌恶这寂寞的寒冬,最后艰难把事情做成了。
他与神石同归于尽,成了齑粉。
谢怀安猛地睁眼,紧紧捂住嘴不出声,蜷缩起来。
随着景象,北漠刀削般的冷风好像刮在他身上,还有最后一刹那让人浑身失去知觉的剧痛。
有似乎不属于他的情绪在心中浮动着,从微弱到激烈。他像是旁观者,又像是一个记忆错乱的人,分不出自己是谁。
谢怀安不去管这些,继续问道:“落入北方荒漠的子片在哪?”
系统界面消失,显出流转着奇异光芒的黑色。
谢怀安重新问:“原本待在昭歌城圣坛上的母片在哪?”
依然是同样的黑色。
“咳咳……咳……”
精气被抽走的眩晕中,谢怀安忍不住低声咳嗽起来。
他终于放心了。
那五彩斑斓的黑夜是虚无、是宇宙的象征。
坠入此世的惑星彻底消失了。
“先生!”
房门被推开,鸿曜大步走进,焦灼地顺着谢怀安的后背,观察着他的脸色。
谢怀安避开鸿曜的手。
鸿曜眼神一暗,下一瞬,却见咳得不停的人缓了下来,睁着水润的美丽眼眸回望他,握住他的指尖,含到自己口中。
鸿曜:“…”
谢怀安像只小鸟一样在啄,一边笨拙地亲吻,一边抬眼瞄着。
“在新都,你总是跟我这样……”谢怀安断续道,“这是……以下犯上。”
鸿曜的思绪停摆了。
他咚地跪在床边:“请夫子责罚……”
谢怀安的手轻轻划在鸿曜眼角:“陛下……也会哭啊。”
第67章 扑向烈焰的鸟
就像当初查前世一样,谢怀安似乎看了遍别人的过去。
有的他自己想起来了,有的还很模糊,要多睡几觉才能想起所有的细节。
谢怀安跟鸿曜坦白了记忆恢复的程度后,对此世的爹娘恭恭敬敬磕了头,隔着屏风问候了昭纯公主,又去找钟镇。
钟镇正在跨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凶巴巴的磨刀,似乎没看见他。
谢怀安觉得好笑,又有点酸涩。
以钟镇的功力绝对感知到他靠近了,现在就是在装傻,不知道要怎么和他相处。
他记忆里的钟镇是个十几岁的大小伙子,岁数比他小一岁,因为长得显老,他一开始叫小钟,后来叫老钟。
眼前这刀疤将军已经快二十八、九岁了。面皮更黑,手指也绑着绷带,看来北漠一行遭了不少罪。
谢怀安轻笑了一下,斜倚在松树上,好像还是那个白衣少年,声音清亮地唤道:“小钟啊——”
钟镇磨刀的手停了。
谢怀安挑衅道:“我叫你找只聪明小鸟,结果十多年了,胖胖还不会说第二个词。”
“它会说,它还会说喳喳……”钟镇声音有一丝不稳,提着刀就站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谢怀安!这么多年你一声不吭,你以为我们都是死的吗?”
“诶诶等等等!放下刀,有事好商量!”
不远处,一株视野不错的松树上。
鸿曜端坐在枝杈上看奏折,蹙眉关注着钟镇那边的动静。
娄贺一本正经地抱着一沓子新奏折上树,请示道:“陛下?将军那边用不用小的过去……”
“不必……”鸿曜平静地说道,攥断了又一根硬笔。
忍了……
几乎是前后脚,裴修仪匆匆赶到洛安山。
裴修仪从皇帝朝会上提到的北漠、以及空荡的国师府里推断出了什么,带着大把公事追了过来。
谢怀安正在蹲在地上观察猫狗打架,听说后呆愣地说了一句:“裴相和陛下都跑到这山窝子里了,要亡国了吗?”
钟镇蹲在旁边,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脑壳。
“老狐狸不会让人抓到把柄。你爹顾忌着你,不出山。裴修仪这次过来估计是为了办蒙学的事,让洛安山隐居的人都出来教小孩。”
谢怀安捂脑袋。
“那挺好的……我那几个小师弟也不知道跑哪去了,他们学得扎实,可以去教人识字,顺带把锻炼身体也包了。”
“这我不清楚了,游历去了吧,估计还在找你。”
钟镇揪了几把草,把这一片土都揪秃了之后,闲聊般问道:“小鸟,国师府住得高兴吗?”
谢怀安笑了:“怎么,你也想来?”
钟镇泄了气,狠狠又揪了一把草:“来什么。总之……你要是烦了,想办法托个人告诉我。”
隔着一片树林的议事厅里,鸿曜手劲一大,撕开文书。
裴修仪:“陛下若有不满,可否直接治臣的罪,而不是惩治臣的奏章。”
鸿曜道:“纸张放久了,容易裂,裴相叫人去领些新的,不必节俭过度。”
裴修仪假笑道:“那臣便先行告退。”
“裴相事务繁忙,递了密折就回吧。”
“一面都不能见?”
鸿曜拼起奏折继续看内容,沉思良久,艰难道:“一面……”
裴修仪立刻就走。
夏日的山风吹过裴修仪的脸颊。他原本不紧不慢地走着,而后跑起来,穿过森林,来到一群长毛大猫嗷呜乱叫的地方。
谢怀安坐在小毛毯上,笑闹着指挥钟镇喂猫。
山间还是偏凉,谢怀安比别人多穿了一层,裹在白披风里就像一团小鸟。
他的笑那么美,比天光还要亮。
裴修仪扶着膝盖,微微气喘,眼眶逐渐发酸。
钟镇不情愿的示意下,谢怀安侧过头。
谢怀安先是愣住,而后用力向裴修仪挥手:“修仪!”
“来了……”裴修仪就像回到了十年前,踉跄了一下,不顾形象地向谢怀安快步走去。
“别别,不用过来,我们换个地方……”谢怀安摆手,“修仪不是不爱瞧这些毛团猫吗?老钟,我记得山里有个好看的凉亭,现在还在吗?”
谢怀安扶着毯子缓缓改坐为站,似乎动作快了会晕。
裴修仪和钟镇分外紧张地看着他,几乎是同时伸出了手,见谢怀安站稳又收了回来。
“不是说都养好了吗?怎么还……”钟镇烦躁地挠头,“小鸟,你的浮光剑……”
谢怀安听了也有些遗憾:“不会功夫也好,能光明正大睡懒觉了。”
裴修仪又挂起了往日的假笑:“钟将军,不会说话就不必开口了。”
钟镇拧眉:“裴相爷,你事都干完了吗?再过四分之一柱香你就赶紧回新都吧。”
议事厅里。
娄贺眼睁睁看着鸿曜捏碎了印泥,掏出一张手帕缓缓擦着染得鲜红的指缝。
他大气不敢喘,赶忙垂头候在阴影里。
“娄二……”
“喏……”娄贺快速上前。
“准备大典……”鸿曜淡淡地吩咐道,“册立君后……”
娄贺毫无心理准备,差点摔一跟头。
谢怀安在山中短暂地住下,每天最大的事就是陪前掌门夫妇叙旧。
谢掌门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他询问了谢怀安过得如何后,开始考校谢怀安少时背过的诗文。
谢怀安想起了被另一个爹用财表支配的日子,浑身冒汗地想答案。
电光火石间,他忽而清晰地记起谢掌门曾经拿着戒尺训斥他坐没坐相,让他端正地吃饭。
那尺子看似高高举起,却从没有一次真正用力地打在他的手背上。
他跟着想起了更多鲜明的往事。
比如洛安山的饭都是他们自耕自种的成果。谢掌门从小带着他犁地,说:“吾儿,风云雨水均是农时,你能测天机,应懂农桑。粮食是这样一步一步种出来的,不是凭空拜出来的。”
而祝圣手一身劲装,将浮光剑交到他手上。告诉他:“行走天下义字为先,该做的事要义无反顾,不能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