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安趴在马车窗前看着广袤的大地,呼吸着越来越冷的空气,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来了。
他在车厢里趁着假寐,借用失物招领的功能问北方荒漠的子片在哪里。
结果得到的答案是……
一片五彩斑斓的黑色。
谢怀安没看明白。
系统的新手引导功能结束后就不再嘀嘀嘀地烦人,凡事只能靠谢怀安自己推测。
从系统界面显示出来偏离值和版本号来看,当前偏离值71608581.70,随着时间过去极为缓慢地下降,说明大景还处于灾后重建的阶段,离盛世有距离,看不出北漠的子片怎么样了。
谢怀安跟鸿曜闲聊时,特意不经意间提起了北方荒漠,也没得到有用的信息。
鸿曜只是沉默,然后跟他说:“那里很远……”
也许是系统功能出故障了吧,谢怀安不确定地想,打算过几天再试一次。
也不知道这次问,会是什么结果——
谢怀安靠在床上,安静地等待着。
带着问题的画面如水波般消失了,浮现出与先前一样流转着幻彩光芒的黑色。
这景象没有恐怖诡异的感觉,也不像和平安宁的预兆,让人判断不出意味着什么。
奇怪……
国师府议事厅,鸿曜与钟镇相对而坐。
“钟师,城防之事朕已知晓,即日起你卸下禁军教头之任,替朕办一件事。”
钟镇干脆地卸下腰牌:“陛下请说……”
鸿曜温声道:“钟师,你放轻松一些,要是叫人看了,还以为朕要杀功臣了。”
“陛下当世明君,杀的是有罪之人。臣怕什么?”钟镇道,“臣只是担心幽云堡的兄弟们不明事理,闹出乱子来。”
“你听见了民间的传闻了?”鸿曜淡淡道,“有人说钟师手拿尚方宝剑,杀宗室、守北境,好不威风。如今新都禁卫只认钟师不认朕,王朝颠覆一夜间。”
钟镇拧眉:“太学生的嘴可为杀人的刀,陛下明鉴。”
鸿曜离席,将腰牌放回钟镇的手中:“那不算真正的太学生,只是一帮擅长钻营取巧、又愚笨自大的人。他们先前只会背些真经,如今歪曲揣摩着心思。朕会处理……”
钟镇道:“他们有一点说的对,陛下应亲自培养禁军,练出一只所向披靡的精兵。再不济至少要多一些总教头,不能只有臣一个。”
钟镇说完,表态道:“老镇北将军有两个遗愿,一是平定昭歌,二是守住北境不让外敌侵犯,等新都事了,臣愿承先人遗志镇守北方。”
“以后的事再说……”鸿曜道,“现在哪哪都是缺人的时候,朕要把钟师的力量发挥到最大。”
钟镇垂下头,笑容真切了一些:“谢小……谢仙师以前经常装模作样,说什么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不能冲动,要将利益最大化。”
鸿曜笑道:“其实只是为了说服钟师少叫他早起练武,多睡几个懒觉罢了。”
“陛下还记得?”
鸿曜弯了弯唇角:“钟师,你和裴相担忧过头了,朕是个念旧情的人,不是什么心思诡谲,整天怀疑这怀疑那要用手段的人……行了行了,看你样子,朕是越描越黑。”
钟镇深揖:“陛下恕罪……”
“起来吧,幽云堡的将士是大景忠诚的精锐,心里盼的是和平安宁,朕永远不会折了自己的刀。”
鸿曜虚扶了一把,笑容微敛:“钟师,此次朕托你的事与先生有关,也与帝姬有关。”
帝姬是鸿曜的姐姐,昭纯公主。
大景的北境之外是一望无尽的森林、还有沼泽与荒漠,荒漠尽头纵横着骑兵。
圣石降临前,北漠的骑兵一到冬天就会频频南下要粮,干出过屠城之事。而圣石降临后,也许是森林变异激起迷障与异草,道路危机重重,北漠反倒消停了。
永寿年间,北漠的密族曾派使者南下,说北漠十八族有统一迹象,作为最强盛的部落,密族请求借助活死人的力量登上王位,回馈是统一后的北漠将百年不进犯。
天师将此事视为自己的功绩,欣然答应,但不派活死人,要求密族拿巫术来换。
僵持之后,密族人送来了大批的奴隶与牛羊,还有一只美丽的灵鹿;天师心悦,送出了翻倍的金银玛瑙,许诺若是大景出了公主,就作为回礼送过去。
因这一句话,在鸿曜五岁登基的同年,十三岁的昭纯远嫁北漠。
在天师与圣塔的眼中,帝姬和皇帝都是一样玩物,送便送了,从此没人再记得这件事。
钟镇听了,第一反应是皇帝要寻回帝姬,重振大景声威,肃容道:“北境严寒而多迷障,再精锐的飞鸾卫也会迷失方向,由臣去再适合不过。臣会寻找帝姬,并探明北漠十八族的情况。”
鸿曜道:“钟师要格外留意秘术,看是否与天师的力量有相似之处。”
“陛下是说……”
“朕先前以为秘术与真气一样,领悟自山川河流。既然天师的力量来自圣石,我们应做好万全的准备。”
“喏……”
鸿曜缓缓道:“还有一点钟师要留意……你我都知道先生的性子,他恋家、喜欢睡觉和泡暖泉,天大的事发生了也不会和自己过不去。”
鸿曜说着,想到马车上谢怀安突然对他聊起北漠,笑容有些难看。
“是故先生失踪后,飞鸾卫与玄机阁在大景找了十年,没有往洛安山以北的地方找……也许他去了北漠。”
钟镇沉声道:“臣竭尽全力,找旧日踪迹。”
“路途艰难,钟师此去多加小心,朕静候佳音。”
第63章 烦心事
建元元年,大景枯木逢春。
皇帝迁了国都、改了年号,调整了地方及中央冗杂的官僚结构,完善监察与刑法制度,朝廷的运转逐渐走向正轨。
谢怀安在新都过了年。
曾经天师过年时会在永安宫大宴群臣,摆盘极为豪奢。
先上百十余道不重样果品蜜煎,再来荟聚山珍海味的劝酒菜。御厨们会在果垒上变着花样雕花,耗费数月钻研技法、烹制最精细的菜肴。
到了鸿曜掌政时,皇帝朝会后留群臣吃了顿便饭,而后给自己沐休半天,回到国师府摆了顿热热闹闹的家宴。
吃谢怀安提议的羊肉火锅。
这顿家宴谢怀安请了空青、娄贺、所有护卫的飞鸾卫,以及新都著名的单身汉们:
把身心奉献给工作的工部尚书萧惟深,接过相职就没有回过家的裴修仪,大司农裴文正,还有两个没有大人陪的天才少年。
本来谢怀安还想请格外照顾他的钟将军,听鸿曜说已经将人派到远方处理要事,只得遗憾作罢。
笼着一层雾气的琉璃窗前,新都的大官们围着热腾腾的锅子,频频举杯互祝来年顺利。
起初在鸿曜阴森的注视下,众人吃得拘谨,后来喝了酒逐渐放开。
裴家三人即兴吹起埙、打起小鼓唱起歌,配着乐声鸿曜主动牵起谢怀安跳起舞来,在原地轻轻的转。
谢怀安笑得开怀,快睡觉时才反应过来。
他看人吹埙看得手痒,想管鸿曜要点乐器拨弄,刚说完鸿曜就开始拉着他跳舞。
咳,鸿曜以为他又要拿二胡锯木头吗?
另一边,萧惟深吃过饭,硬着头皮跟空青要了剩下没动过的涮肉,盛在食盒里往家走去。
他婉拒了皇帝安排的大宅,和几个同僚一起住在小巷里,很快和附近匠人们的小孩混熟了。
今夜他们约了一起守岁。萧惟深带的肉既为了给邻里的小孩、也为了给不爱走正门的偷儿。
裴文正拉着裴君宝窃窃私语,要聊裴修仪。
以往他们三个之间千杯不醉的是裴修仪,今夜裴修仪年过三十依旧美艳的脸上总带着一股莫名的怅然,让人觉得他是不是破天荒喝醉了。
“你走开,好烦啊。”裴君宝觉得自己和裴文正不是一辈的,无情地拒绝了小舅的八卦心,抱着不离身的算盘找周隐去了。
周隐刚才在席上跟他说悄悄话,说国师送的压祟钱实在是太多了,收了于心不安,想两个人一起凑月俸给国师送个年礼。
过了年,又是永无止境的建设。
谢怀安彻底淡化了神子身份,成为大景国师。
他在寒冬中艰难地早起上过一次朝,还没走到勤政殿就困得睁不开眼睛,鼻尖冻得通红,在侧殿烤了半天炉子才缓过来。
见这样子,鸿曜恨不得支起屏风,让谢怀安继续躺在龙椅上睡。
谢怀安脸皮薄,连连说搞特殊可以但别太过。
鸿曜干脆手一挥,今日朝会全部赐座,国师日理万机鞠躬尽瘁,额外享有软座旁边再加个炉。
重臣们连声称谢,笑盈盈地坐了,都知道是托了国师的福。
萧惟深的位次在谢怀安的斜后方,正好能看见谢怀安犯困时闭紧的眼、忍住点头时微蹙的眉,误以为国师强撑着病体在上朝。
回去的路上萧惟深担忧地一说,工部的官吏们顿时大惊失色,一个个藏起了打算送到国师府的请示,改成送药材。
谢怀安收到的问题骤减,吓一跳,还以为自己又要失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