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停的久的,驻扎最久的那个偏偏是个爱听戏的,于是这陆家班就越发红火,最后站稳了脚,终于成了陆家。
当年看不清的事在如今都已经成了定局,比如说,军阀还是撤走了,他在的时候还得些庇佑的小城也乱了,这都是记在史书上的一笔,但书上不会记的是,陆家的家主自那时候就封了嗓子,整个陆家班再也不开一台戏,只留下绝代的风姿让深夜里被炮火惊醒的人怅然若失。
后来不知从哪里起的风声,说是那军阀走的时候留了宝贝在陆家,所以陆家才闭门谢客,为的就是掩人耳目。这话传得玄乎,信的人有,不信的人却更多,毕竟哪有将宝贝藏到一个戏子家的道理,就算是姘头——交头接耳者作出种种不堪的想象——那也说不通,若是真的重要到可以托付珍宝的对象,怎么不带着一起走了,反而剩他一个人在乱世里流离。
“所以这是……”Aneta听得入了迷,她知道这个古国经历过一场无比惨痛的嬗变,但她从来只能以旁观的角度哀悼宏大的悲哀,哪里能感知到每一个生灵的挣扎和伤痛。
陆蘅心也沉重,她垂下眼睛:“是真的。”
当时的陆家家主是陆以泽的伯父,陆蘅小时候曾见过他的一张相片,黑白的,再加上年代久远,早就模糊不清了,只是那摄人的仪态和风姿还是穿过了数十年的岁月,凛凛地站到了她面前,陆蘅先天早慧,一时之间竟怆然泪下。
“我外公是过继到他膝下的,曾祖他,一生未婚。”陆蘅说着话,嘴里泛出来一点些微的苦涩,往日的种种已不可考,活着的人的揣度都成了冒犯。
建国之后的那一阵,文化运动是很蓬勃发展的,陆家受到号召,也不再避世,重又搭了戏台,摆出了多少年的功底,婉转的唱词便又响彻了小城。
如果说昆曲是天上月亮刚升起时撒下的月光,那么斗争的火种烧毁了一切诗意和朦胧,十年浩劫,陆家几乎毁于一旦。
靡靡之音,封建主义的余毒,享乐主义……一顶顶的大帽子扣上来,早就让人没了翻身的气力。再加上当年街头巷尾的流言,总有人当了真,一群趾高气昂的红小兵便不由分说撞开了陆家的门,翻了个底朝天。
“他们当然什么都没找到。”陆蘅面无表情地说,“谁能想到陆家的宅子底下本来就是空的呢?”
找到找不到已经没什么区别,曾祖熬过了兵祸和外敌,却没熬过身边人的疯狂和恶意,最后郁郁而终。
陆以泽当晚还在被□□,回到家,只看见了一具挂在梁上的尸体。
他连哭都不敢大声。
“外公本来是准备为曾祖守满一辈子,待他故去后,再由我出面捐赠,然而世事难料。”
陆之楠是陆蘅的母亲,也是陆以泽的大女儿,她生得好,天赋极高,十四岁便登台挑大梁,后来熬过了变声期,修为日益精进。
“你母亲一定很美丽。”Aneta察觉出陆蘅低落的情绪,突然开口说。
“是吗?”陆蘅勉强扯动了一下嘴角,“我不像母亲,她面目柔和,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然而太出挑便容易遭人惦记,某天陆之楠下台的时候,看见休息室里摆满的花篮,都写了一个人的名字,陈嘉。
“那是我的生父。”陆蘅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个陌生人,眼睛里却还是透出一股怨毒来,“一个空有皮囊的败类。”
但不得不承认,陈嘉是个聪明又有野心的人,不然也不会借着那股东风赚得盆满钵满。若只是如此,他和陆之楠或许还能算是男才女貌,但陈嘉那时候已经结了婚。
陆之楠是清醒的,当下便委婉地拒了,陈嘉看起来也识趣,不再做些送花篮的高调举动。
然后陆之楠就被她的两个亲弟弟送到了他的床上,只为了搭上这条线。
“那一夜有了我。”
Aneta只觉得心里一抽一抽地疼,她听出陆蘅话里的自我厌弃,又想到这样诞生的一个孩子,该怎么面对这个世界,便忍不住伸出手去,安慰一样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陆蘅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抬起头看她:“其实还好,外公很爱我。”
至于陆之楠,当年医疗水平不高,但陆蘅现在想想,她可能是有一些抑郁的。她不敢再上台,秘密地生下孩子后便终日待在家里,没几年就去了。
如果陈嘉对陆之楠真的有半分情意,他很容易就能发现陆家突然多出来的这个孩子,然而事实是,直到上小学前,陆蘅都没有户口。所以他是一个只会发泄□□的人渣。
“外公不是完人,母亲是他的孩子,但我的两个舅舅也是,当年他还对存了点指望,以为能就此风平浪静,直到四年前。”
四年前,陆以泽看着昏倒在地的陆蘅,内心的悔恨几乎快把他淹没,他不懂得为什么受伤害的总是自己最宠爱的孩子。
我知道你们要什么,别痴心妄想了,半个都不会留给你们,这个温文了一辈子的老人终于下定了决心,陆蘅刚出院,就请来了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将家中所藏的一百三十八件古董全数搬走,只为了求一个清净和安宁。
“就是这样了,这个故事,还满意吗?”陆蘅说了很久,停下的时候嗓子都有点干哑,她故作轻松地笑着说。
Aneta看起来却比她还要沉重:“蘅,如果是别人的故事,我当然可以一笑而过,但这是你的故事,我感同身受,我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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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陆蘅第二天早上是被手机给震醒的,强撑着睁开眼睛之后,就看见身边的床铺已经没了人。昨晚说得太晚,Aneta就干脆在这边睡下了。
国内的这张卡根本没几个人知道,她就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接了起来。
“您好,请问是陆蘅小姐吗?我是娱乐周刊的记者,请问您对昨晚陆岑和一个男子开房的……”
陆蘅被连珠炮一样的问话轰得瞬间清醒,她皱着眉头,干脆利落地卸了手机卡。
居然找到我头上来了……陆蘅沉下脸,心情不悦,昨天她意识昏沉,但之前也不是没有想过,按照国内狗仔紧迫盯人的情势,陆岑现在正当红,肯定有人跟。但她觉得后果是可以把控的,就算照片被曝光出来,一来她当时一看就不清醒,很容易就可以用喝醉后开房休息来解释,二是她和陆岑是姐弟,网友神通广大,自然能扒出来。
不过她还不清楚这新闻到底是怎么报道的,陆蘅连上酒店的wifi,从网页版登陆了微博。她根本没必要搜索,热搜第一条就是陆岑的名字。
然而点开一看,陆蘅却发现自己之前自作多情了,她这张脸在国内八卦记者的眼里一点价值都没有,放出来的照片上只有一前一后走进酒店的两个男人,虽然模糊,但陆岑的脸很有辨识度,那营销号更是怕别人看不清,明晃晃地标注了大头照。沈行止因为是圈外人,便只落了一个“神秘男子”的名号。
评论里头大多是陆岑的粉丝,对博主各种冷嘲热讽,表示这种黑料实在太低级,有本事放实锤,顺便给陆岑正在播出的电视剧刷了一波存在感。
陆蘅向下翻着评论,满眼都是陆岑精修图,再加上许多tag和各种不重样的尬吹。
“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陆蘅看着这句话,不禁沉默了,如果说不止一次给自己表姐下药也能算好人品,那还不如乖乖吹颜。
她觉得无趣,这种评论区根本什么也看不出来,正准备退出去,却发现有评论在那张放出来的照片上画了个圈,陆蘅点开来仔细分辨了一下,却发现这个侧脸好像是Aneta,怀里的应该就是……等等!她当时,是被Ann抱进酒店的?!
陆蘅震惊了,她居然什么都不记得,同时莫名还有点小遗憾,怎么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不过她也实在佩服网友,当事人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角落,他们居然都能撬开缝来。这位明察秋毫者似乎只是一个路人,半个字没提陆岑。
“只有我一个人觉得这个侧脸很好看吗?”
这句话一出,很多吃瓜路人就像找到了阵地,纷纷表示赞同,这件事热度本来就高,再加上陆岑的公司居然破天荒地没有任何澄清的措施,任由事态发酵,很快便有人抛出一张Aneta的杂志图,将信将疑地问:“不会是安皇吧?”
“不是吧……安皇现在在国内?”
“我还真就告诉你了,安皇现在就在国内拍封面,不过应该在上海。”
“无图无真相。”
那姑娘也不争辩,直接甩出一张照片说:“顺便看看,安皇跟谁在一起。”
照片是用手机隔了很远的距离拍出来的,场景并不在封面拍摄现场,而是两个人裹着羽绒服正准备上出租车的样子。
“陆蘅?!”
这下本来小众的模特圈粉丝都蜂拥而至,七嘴八舌地谈论开来。
“所以安皇是趁着拍摄间隙去找塞壬了?”
“那安皇怀里抱着的,是塞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官方发糖!”
“塞壬这是喝醉了?”
“等等,有谁注意到没有?陆蘅和陆岑……是一个地方的人?名字这么像,不会是亲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