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半大孩子根本拿被褥没办法，陈福有点小洁癖，眼看着被子要拖到地上了，连忙把被子放回凉席上，皱眉道：“要不我们还是睡在这里吧？”
说完就看到褥子边上的月饼，眉头皱得更紧了。
李武也看到月饼了，脸色瞬间变得尴尬。
陈福到底没让他难堪，很快移开了视线，顺着之前的话问：“就在外边，好不好？我明天让爹过来帮忙把被子拿回屋子里……”
说着想到被子一部分掉到了地上，还被李武放进月饼，又添了句，“要是爹不忙，还可以让他帮忙洗。”
提到洗被子，李武才想起他这个被子已经好多年没洗过了。
他年纪小，洗衣服都勉强，更别提洗被子了。
他就没想过洗被子这回事。
李武没好意思跟陈福提起这个，只是点头道：“好。”
虽然不太好意思让陈伯帮忙，但为了小福儿以后再来，就可以睡在香喷喷的被子里，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期待起陈广仁帮他洗被子来。
两个小朋友就这样小心地重新把被子铺回了凉席上。
陈福明显睡不着，脱了鞋袜钻进被子里，却没有躺下，而是盘腿坐在被子里，仰头看月亮。
也不知道是心里想了还是月亮里真的有东西，他好像真看见了吴刚伐桂、嫦娥奔月的场景。
李武看他不说话，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静静地陪着他。
这些年无父无母吃百家饭的生活，让他总是下意识地去观察别人的表情，渐渐的，从别人表情里看出他们的情绪，就几乎成了他的本能。
他能从别人的嬉笑怒骂里知道今天去哪家吃饭不会被嫌弃，那户人家看到他就会下意识的警惕，也知道同样是笑，也分很多种，而真正发自内心的，往往很少。
小福儿今天不开心。
李武从陈福出现在门口开始，就察觉到了他难过的情绪。
而这些时间下来，更是坐实了他的猜测。
可是他只会看别人脸色，却不知道怎么哄人。
李武有些懊恼，觉得自己真的太差劲了，竟然哄人都不会。
陈福顶着月亮看了许久，看到身上开始发凉。
他忍不住把被子扯上来一些，然后，眼眶一热，眼泪就滚了下来。
从李武的角度看，就是陈福长长的睫毛在月光下微微翕动，然后眼泪就想断了线的珠子滑过脸颊，连串落在有些结实的被子上，看起来有种别样的美感，却又让人疼惜。
他无措地坐在陈福身旁，想问怎么了，又不敢问，生怕惊动了他。
陈福流泪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鼻音都很轻。
可就是这个样子，让李武一颗心都揪了起来。
被村子里的同龄人或者更大一些的孩子打骂，拳打脚踢的疼痛落在身上，都没有现在这么让他难受。
陈福也没有哭太久，很快就停了下来。
他把脑袋埋在屈起的膝盖上，抽噎了几下，之后就平静了下来。
看到李武呆呆地看着自己，他有些不自在，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哽咽，“你什么都没看到。”
李武一愣，接着就莫名有点想笑。
小福儿怎么这么可爱！
后来，他到底没好笑出来，怕陈福生气，也觉得不该。
他在陈福发红的眼睛的注视下，点头道：“嗯，我什么都没听到。”
陈福没想到他这么听话，心里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
不过他也没多说什么，哭出来心里就好多了。
他躺进了被子里，也没脱衣服，直接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李武本来想问他到底怎么了的，见他闭上眼睛就没开口，假装也闭上眼睛。
陈福大概是累了，很快就睡着了。
他睡觉的时候呼吸也很轻，李武开始的时候离他有点远，都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睁眼，侧头，就看到月色下白嫩的小孩儿露出颗脑袋来，长长的睫毛轻颤，看起来很单薄，有种随时可能会被风吹走的感觉。
李武莫名有些害怕，怕一直不用他开口就给他东西吃的小福儿真的会被晚风吹走。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悄悄往陈福那边挪。
慢慢的，他终于听到了陈福的呼吸声，提起的心总算落了地。
但他还是担心，最终，他选择拽住陈福的衣摆睡觉。
这样一来，陈福如果被吹走，他就能拽住他了。
其实他有点想抱身边的人的，小小的包面团子，软绵绵的，只要想想都觉得美好。
但他伸出手的时候，脑海中就出现有人狰狞着脸色骂道：“扫把星，你爹你娘都是你克死的，还有你弟弟，谁靠近你都没有好果子吃，你根本不配活在这世上！”
伸出的手瞬间缩了回来。
是啊，他不配。
李武长长的出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被小福儿感染了，也有点想哭。
他到底没哭出来，最终拽着陈福的衣摆，睡了过去。
陈福睡觉很安静，一晚上不带翻身的，直接就是仰躺的姿势睡到醒。
小手交叠覆在腹部，模样乖巧又可怜。
陈广仁早早醒来做了早饭，叫陈福起床的时候发现压根没在屋子里，也不在后院和茅房，顿时吓了一跳，瞬间把家里所有人喊了起来。
自从有了陈贵，兰氏就把陈福这个她人生的“污点”扔到一边了。
听说陈福不见了，还恶毒的希望陈福是被什么脏污的玩意儿叼走了。
当然，她并不敢在陈广仁面前将心里的想法表现出来，只是依陈广仁的话，出门找人。
她找得并不用心，过河的时候往水里看，心情甚至是愉悦的。
可惜陈福并不在河里，陈广仁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在李武家的院子里乖巧地睡懒觉。
昨晚两个孩子折腾到很晚，孩子比较容易困，这会儿都没醒来。
陈广仁到李家院子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儿子正仰躺在被子里，李武整个人缠在陈福身上，显然是昨日夜里凉了，感受到身边的热源，就下意识地抱住。
本来担心到不行的陈广仁看到这幅场景，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笑了一会儿，脸色就又严肃起来。
福儿平日乖巧懂事，昨儿怎么大半夜跑出来了？
是跟李武约好了贪图新鲜睡在院子里，还是受了委屈？
陈广仁心里偏向于后者，兰氏平日里对福儿和对贵儿明显不一样，只要不瞎的人，都看得出她偏心贵儿。
虽然大部分人家都会下意识地宠爱家里最小的孩子，可兰氏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些。
不行，回去得说说兰氏！
陈广仁心里想着，迈步走了进去。
他还没走近，李武就警惕地睁开眼睛。
转头看是陈广仁，才放下心来，等看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缠在陈福身上了，又是一阵不安和尴尬。
他的腿都压到小福儿的肚子了，不会压坏小福儿吧？
还有要怎么跟陈伯解释小福儿在这里，还跟他一起睡在院子里的事？
陈广仁见他醒来，倒是没有多说，只问道：“福儿怎么到你这儿来了？”
李武小声把昨天的事说了，不过说小福儿哭了的事。
小福儿都说了让他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自然不能说出去。
陈广仁一听，更确认是兰氏让陈福受委屈了，眉头不由得皱紧。
不过这事儿还是得回去再说，便没跟李武多说。
他先看了看篮子里的东西，是半碗米饭半碗青菜两片肉，还有两个煮熟的特意染红的鸡蛋，两个包子。
八月十六是福儿生辰，他恰好去县里送柴火，就买了肉和豆沙包回来。
豆沙包不算贵，但玖哥儿的病要花不少银钱，明年福儿启蒙，也要备不少束侑，若是书读得好，还得准备笔墨纸砚，样样都不便宜，陈广仁也得省着点花，只买了六个。
福儿是寿星，给了两个，其他人一人一个，陈广仁没吃，骗大家说路上嘴馋吃掉了。
福儿原本要将其中一个给陈广仁的，但他拒绝了。
陈福再聪明也只是个四岁的孩子，又不像李武那样天天要面对各种各样的脸色，可以说，除了兰氏和陈灵，其他人对他都挺好的，很少人会给他脸色看，因此也看不出来父亲是不是撒谎。
父亲这么说，他就信了，把包子小心包好拿回了房间。
陈广仁本来以为他是要留着自己慢慢吃，还让他别留太久，会馊。
不想他竟然一个都没吃，连带着寿星要吃的红鸡蛋，全留下来拿来给李武了。
这孩子……
陈广仁有些无奈，但也没多说，怕李武尴尬。
他笑着对李武道：“福儿将这些东西给你，你就拿着吧，这两天要吃饭，馊了就不好吃了，吃了还会闹肚子。”见李武点头，觉得这孩子也是可怜，见地上的被子都脏得不成样子了，又道，“入秋天就凉了，晚上最好别睡院子里，生病了就难受了，一会儿你跟我回去，给你们煮两碗姜汤，你和福儿一人一碗。”
陈伯总是这么周到。
李武记不清自己从陈广仁这里接收了多少善意，但每一次都会眼眶发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