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解意清楚,他所经历的这些刁难,大多冲着妈妈。
但妈妈一直和继父在一起,明面上也是云太太的身份,他们心有不满,也不敢在这地界上说什么。
这些负面情绪也只能程解意受了。
程解意抬起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妈妈,她原本望着这边神情凝重,担忧程解意忍不住闹出事来,但程解意从未让她失望。
妈妈朝程解意赞许地点点头,才把紧张得扯破的手帕扔到仆人手里。有仆人要给她酒,她只紧紧攥着杯脚,一口不喝。
底层女性嫁入高门,并不是什么皆大欢喜的灰姑娘童话。大多数人只想把灰姑娘赶回壁炉边继续捡豆子,而不是来分薄他们的财产。
即使程解意想告诉所有人,他不需要,大约也会被人大声嘲笑。
“哥!”
眉目如画如春日樱花的棕发少年大老远就朝程解意跑来,等跑到程解意面前,就立刻伸手抱住程解意的腰。
弟弟云澜把脸靠在程解意肩膀,嘟囔着程解意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为什么要跑来和这些人说话?
周围的云家亲戚们迫不及待地想上前向这位真正的云家太子爷示好,但云澜只轻慢地扫了他们一眼,就拉着程解意走了。
“哥,我们去那边玩吧。”
云澜用力拉着程解意,在那繁华缀玉的庭院一角,坐满了云澜这类矜贵的琼枝玉叶。
他们原本正在光屏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虚拟战棋,听到云澜的声音,都纷纷侧头看了过来,朝程解意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妈妈还有事吩咐我,云澜自己去吧。不要喝酒,不然晚上要发烧。”程解意原本想抬手摸摸云澜的头,但又觉得云澜也快成年了,这样多少有些不尊重,就轻轻拍拍云澜的肩。
程解意走后,云澜身后的少年们纷纷笑起来。
“怎么,你‘哥哥’不肯赏脸过来?”
“未婚夫不在,他不会来,我也没想带他认识你们这群坏种。”云澜单手扶在椅背上,看着程解意回到人群里。
“哦……你说楼笙啊。”
少年们指尖轻抚着光屏,视线同样追随着程解意的背影,他们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程解意身上寸寸扫过。
程解意步履间隐隐露出莹白的脚踝,那是适合男性把玩的细度。
他们脸上神情淡淡,眼底却潜藏着晦暗的光,似乎想从细微的缝隙中窥看那尤物的全貌。
云家的这个程解意他们都是知道的,云澜继母那边带来的孩子,是个外人。
不过这人自小就生得漂亮,人也颇聪明,不管性格是不是真像表面上这样温文尔雅,总之都挺成功。
“听说等楼笙明年满十八,程解意就会和他结婚?今天说不上话,以后就更见不着罗。”坐在云澜右手的少年有些不甘心。
云澜听到这话登时沉下脸来,他抚摸着自己戴在右手食指上的通讯指环,那上边还闪着通讯链接中的微光。
“结婚又怎么样,”云澜站起身,像是对这个话题没兴趣,“还能离婚,还能结不成呢。”
程解意右手食指的通讯指环一闪,他就知道是楼笙到了,也就是传说中那个程解意卖屁股勾搭上的未婚夫。
他急忙回到自己房里换衣服。
这位十岁就和程解意订婚的天之骄子从小到大都十分讲究。
程解意每次和他见面,都必须拿出最整洁体面的样子,说话也要打起百分之两百的精神,免得哪里冒犯了他。
他们两个是政治联姻,云家不肯委屈自己金尊玉贵的太子爷,那么家里的这个假少爷就派上了用场。
听说楼家原本是不愿的,但在程解意和楼笙见了一面后,这事还是定了下来。
至于程解意,他愿不愿意,又有谁在乎?
此后楼笙就遵从安排,时常与程解意见面。倒不是他自己愿意,而是楼家不希望程解意过来。毕竟有那样一个母亲,程解意的骨头在外人看来也是轻贱的。
不过楼笙再怎么高傲,讲究,爱发脾气,在程解意眼里他有一处优点盖过了全部缺点。
那就是他从不在程解意面前说谎。
楼笙小时说,程解意你这个矮冬瓜。
再大一点时楼笙说,程解意你不喜欢待在这,为什么不说?
为了你的母亲?可笑,应该是你母亲来保护你才对。
再之后楼笙说,结婚之后你就搬出来到我这,我知道你早就想走了。
别给我演这种感恩戴德的表情,我不需要你的感谢。
……
每次楼笙说话,程解意都点头说好。渐渐的,他开始期待楼笙的到来,努力做好楼笙喜欢的每一件事,那是程解意这么多年来,唯一觉得轻松的时刻。
程解意换好衣服,拿上以前楼笙说感兴趣的一块老怀表,程解意手指轻抚着怀表的镂金表面,那是他花了好长时间才找到的,楼笙看到会高兴吗?
程解意笑着跟随通讯指环的指示前往楼笙所在的地点。
楼笙讨厌人多,幸好云家的庭院足够大,总有几处安静地方。
在那攀爬着白色花瀑的一角,程解意隐约听到了熟悉的人声。他扬起笑容,正要走过去,却看到那繁茂的花影下,出现了两个人影。
楼笙和云澜。
楼笙除了讨厌人多,还不许别人近身。程解意和他相处了八年,才勉强可以靠近他。
但今天云澜却靠在楼笙身侧亲密谈笑。
程解意过去一直以为云澜和楼笙关系不好,每次楼笙来,云澜总要缠着程解意,不许他去见楼笙。他以前也从未见过云澜和楼笙单独相处。
云澜微微侧头,淡粉的眼角微压,像一条攀在花瀑上的蛇。
“你今天就和我哥说吧。”
“取消婚约。”
“你玩得也够久啦,再这样下去,我可要伤心死了。”
另一个俊美清冷的少年没有说话,却轻轻点了点头。
白鸟掠过庭院的上空,发出一串扑棱的振翅声。
微风吹起花瀑的柔枝嫩叶,馥郁的香气灌入鼻腔,程解意眼前突然有些模糊。
有人突然拉住了程解意的手,他缓缓回过头去。
“妈妈。”程解意开口喊了一声。
妈妈廖峭拉着程解意缓步离开,这位本该宽言安慰他的母亲边走边说。
“这事我知道有一段时间了,看起来云澜是真的喜欢楼笙……”
“那你,就把楼笙让给弟弟吧。”
“他们那种人就是喜欢消遣,可也没办法,你就忍了……”
廖峭的声音又轻又缓,程解意却听得耳中一阵嗡嗡作响,片刻后他轻轻拉着廖峭的手腕。
“妈妈,我还是你的儿子吗?”
廖峭一脸茫然,点点头。
“怎么不是?”
“那么……要是叔叔出轨了,您也把自己当个消遣的东西?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忍了……”
廖峭怔愣了一会,随后脸登时涨得通红,她抬手扇了程解意一巴掌:“我和你不一样!少给我想那些不该你的!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膨胀到极限的水袋被刺破的瞬间,也许就像现在。
廖峭早就知道,却不告诉他。因为他还和楼笙在一起,就对廖峭有利。
现在廖峭却不需要了,是什么起了变化?
近期她食欲不振,滴酒不沾,程解意的视线落在廖峭的小腹上。
廖峭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云家人,可以毫不在意地利用指使所有与她不在一个阶层的人。
包括程解意。
他以为自己留在这里忍耐一切,是为了保护妈妈,但妈妈早已不需要他的保护。
程解意抬手轻轻抱住廖峭,随后又松开。
“放心吧,廖女士,我对楼笙不是恋人的喜欢……我把他当成离开的钥匙,现在才知道钥匙如果不能握在手里,就没有任何意义。”
“我只是没想到,我还是有些伤心的。”
程解意把放在口袋里的怀表拿在手里,随手挂在一旁的花瀑上。
廖峭和程解意的眼睛生得相似,都是一模一样眼角微挑的多情桃花眼,只是廖峭的目光总是怯怯,如同柔枝般让人想要保护。
程解意的眼神却是清正的,他的瞳仁较一般人大些,就显得眼睛格外透亮。无论别人在想什么,做什么,似乎都在这双玉宇无尘的眼中无所遁形。
“我同意解除婚约,但我今天就要启程去造梦者学院。”
“如果您还对我有点感情,就请祝福我再也不要回来。”
于是五分钟后,程解意避开人只带着自己的录取通知,就这么踏上了前往造梦者学院的飞艇。
云家的东西他一样没带,手上的通讯指环闪烁不停,程解意低头扫了一眼,通讯界面上满是“妈妈”“云澜”“楼笙”还有其他程解意见过和没见过的来电,不过这些与云家有关的一切,现在都与他无关。
程解意坐在柔软的座位上,飞艇很快起飞。
飞艇上只有他和对面一个脸上盖着帽子的乘客。
程解意看着窗外,片刻后他嗤笑一声,像是在脱掉身上的枷锁一样,把身上高定西装的外套脱下,领带也扯了,袖子随手挽起,长长地呼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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